绿尾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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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九

*内含23 43情节

*提前送给hope的生日礼物

*发现二三四加起来刚好是九,希望他们长长久久的爱吧。

 

金南俊是上礼拜刚调到我旁边的位置来的,在他来之前,我和他的距离,可以是半个教室那么远,也可以是成绩单上头到尾的距离那么远,总之,我和他就像永远不会有交点的两条直线,如果硬要说有些什么关系,那也只能是干巴巴的同班同学的关系罢了。

 

他搬到我旁边的位置之后,据我偷偷的观察,大多时候金南俊都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他的生活中似乎只有读书,不管上课还是下课都在看书,上课看课本,下课看封面上什么图案也没有的那种书,我是很不能理解他的,我想他也是这样想不爱看书的我,所以他也很少找我。

 

到目前为止我们之间的有效对话之一,是那次放学后,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了句问我垃圾要丢到哪去的话,这已经算是我们之间的一大步了,但从那天之后好像我们有在变熟了,至少我单方面是这样想的,很快,他问我要不要和他成为朋友看看,我说当然好啦,南俊。

 

自从金南俊决定要和我做朋友之后,我意外地发现,他其实也没我想象中那么书呆子,现在的我更倾向于叫他优等生,他本来就是成绩又好脑子又聪明的代表人物,当然了,和那些优等生一样,他们这类人太喜欢做知识传播大使。当他多余的知识无处安放的时候,就试图让我的脑子成为用来堆放杂物的备用仓库,于是金南俊总想教我课本上的知识,他小心又真诚地向我保证,绝不是因为答应了老师,说如果我下次考试能及格的话他就可以自由地换个位置了。

 

尽管我和他说了无数次我不打算升学了,不必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但他好像热衷于这个知识的传播大使的角色扮演游戏,甚至开始替我规划上大学后的精彩人生。

 

“你放学就直接回家了吗?”他一把拉住了我书包带子,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扯差点摔个跟头,所以说我觉得他不是书呆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哪有这么霸道的书呆子啊。

 

不然呢,我难道还要留下来陪你打扫教室啊,我说。他瞟了我一眼,露出一个不相信的表情,在等我的心虚露出马脚。我懒得理他,因为今晚有不得不看,错过不再的演出,现在不走的话估计第一排就抢不到了。

 

“郑号锡”,他叫我,他说他习惯叫人全名,我看那也就是随便想的借口,因为他从不那样叫班上其他同学,“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打扫教室?”

 

我又后悔起他刚搬到我身边,出于礼貌向他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就尽管开口。聪明的他可能是想到了这个,觉得我会在任何时刻都会兑现这个本来只是为了敷衍他的承诺。

 

今天的演出我是真的很想抢到第一排的位置,对不起了南俊,我这样尴尬地朝他笑了笑。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好人厌倦成为好人,开始变成坏人的起因就是这样,别人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地被顶上来,自己的事情反而变成了毫不重要的最后一件,就像在练歌房里点好了要唱的歌,兴致勃勃地等了很久,才发现因为别人一次又一次地按下“顶歌”的按钮,自己的反而成了最后一个的那样的心情。

 

所以与其说我是好人,不如说是周围的人太坏了。

 

金南俊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就自己拿起扫把扫了起来。这不就对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就算你是年级第一也得老老实实做卫生,我心里偷偷笑了一下。

 

站在楼梯口的时候,我突然改变了主意,要不也让金南俊也看一看吧,不然每次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看,之后连可以分享的人也没有。我在心里暗暗解释说,而这绝不是因为金南俊穿插在无聊日子里的炸弹似的那些话。

 

“东西忘记拿了吗?”他看到我从后门又回来了,用手背推了推眼镜。

 

“和我去看吗?反正是免费的。”我把书包脱下来,准备和他一起做卫生,顺便兑现一下那个单薄的承诺。

 

他摇摇头,说没兴趣。

 

我说的没错,他是优等生,有那时间去人挤人就为了听两首他可能还欣赏不来的歌,不如多做两道题,我自认倒霉,扫把都拿在手上了,哪有不帮忙放下就走的道理。

 

关于金南俊这个人,有一些比较神奇的传闻,比如金南俊家里多有钱啦,他智商多高,高得首尔大都要提前录取他啦,但是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匪夷所思的传闻,说金南俊会唱歌,唱得还很好听。

 

南俊,你唱歌怎么样?我想到就问了,也不在乎这个问题到底有没有被提问和被回答的意义。

 

他又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很轻,但因为教室里实在是太安静,我还是听到了。

 

我当然是不知道他叹气的原因,不过为了抚平这声关于唱歌的叹息,我站在将落的红色余晖中,认真地唱起了ABC颂。

 

“你不去看表演了吗?现在要自己表演了吗?”他没有对我真挚的歌声做什么评价,反而关心起我要去看的表演来,所以我直到字母表的最后一个字母唱完了才回答他。

 

“你和不和我去?”好吧,我就是不死心,这个潜在的观众,或许还是有钱的观众,能够改变别人一生的观众,我承认,这是我的私心。

 

他笑了笑,印象中我好像是第一次看他笑,他连考年级第一的时候都不笑,却因为我没头没尾的疑问句笑了。他说可以和我去看,不过我得和他一起做完卫生。

 

我一激动不小心把灰尘扬起来,快要敛了的夕阳下,它们有点像烟花散开之后样子。

 

和金南俊出校门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说,我们得跑几步,不然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先跑了几步,回过头发现金南俊还背着他的书包慢慢吞吞地走着,要不是天黑了,他可能还要拿本书在手上。

 

“郑号锡,很急的话你跑去吧,我知道路的。”我站着等他走到我身边来,他稍微加快了点脚步,但丝毫没有要跑起来的意思。

 

“怎么了,南俊,你脚不舒服吗?”

 

他指了指他的胸口,白色衬衫胸前位置的左边口袋,上面还挂着他的校徽,还有不太像他的照片被印在上面。

 

“做过简单的小手术,所以不能跑。”

 

确实是从没听他提起过的事情,我盯着他的胸前,白色的衬衫好像突然变薄了,像被水沾湿了一样贴在他的胸前,我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用来缝合伤口的黑色的线,还沾着红色的血,血还沿着布料的纹理晕开。

 

我和他并肩走着,闵玧其的演出今天被安排在了前几个,按照现在的速度,估计等我们到了,他都要赶下一场了,我想叹气,但又不想让金南俊知道,于是只是在心里悄悄地叹了一口气,但好像又因为这声叹息不小心把什么开关按到了,我眼前突然从四周涌进好多黑色的雪花,也可能是那些带血的黑线,最后我整个视线都被黑色爬满,可恶,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还没来得及让金南俊不要太担心,我就失去了意识。

 

和我想的一样,我的嗜睡症再一次发作了,闭上眼睛之前,我试着努力地和金南俊说,说不用担心。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医院里了,看来这次摔得不严重,因为只是躺在大厅的临时病床上,连盐水也不用吊。

 

医生问我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抬了抬眼皮,说没有,只是好饿。他是医生,应该知道我的病,所以不会大惊小怪的,但是金南俊肯定被吓得不轻,我同学他回家了吗?我问医生。

 

“他去交钱了,刚刚还在这里的,平时记得多注意休息,如果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等会就能出去吃饭了。”医生没看我,低着头写东西,又看了眼我床尾贴着的有关我的信息,“只是低血糖,自己注意就行。”

 

医生说到一半的时候金南俊就回来了,他站得有点远但又不算远,也不往前来,像是故意用这段距离在向我表示,对你的事情没兴趣知道。

 

医生走的时候还看了金南俊一眼,我还以为医生要夸他救人一命,好人一生平安。结果只是冲他点了点头就离开了。金南俊把缴费单给我,他说明天上学的时候再还也可以,我说,南俊,可是明天是周末,我不去学校诶。我看了眼缴费单,上面的字是灰色的,好像用手就能擦掉。

 

“那等下周吧,我先回家了,你自己能回家吗?”金南俊看起来像真的觉得被浪费了很多时间的样子,或者还有可能是他也不喜欢医院,所以表现出来的就是他想赶紧离开这。

 

我能和你一起走吗,我头还有点晕,南俊啊,我这样说的时候,已经做好他同意的准备了,把缴费单揣进胸前的口袋里,把脚塞进白色的球鞋里。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闵玧其的演出应该已经结束了,今天不是不去,而是没办法去,他会原谅我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以前心脏不好的时候,也会突然晕倒。”金南俊说,他说得很诚恳,他这样聪明的人,好像说什么都像那么回事,让人轻易地就相信了。

 

那你现在不是做了手术吗,应该不会这样了吧,但我这个,我这个有点复杂。他看了我一眼,投来不太相信我说的话的眼神,我又接着补充,我这个比较复杂,你可能没听过,我有嗜睡症。

 

“这是你上课睡觉的借口吗?”

 

“那倒不是,我上课想睡觉,是真的困了。”

 

可能他也没有这种体验吧,所以很久都没回话,和他走过好长一段路,我问他,你家在哪边?他扬了扬下巴,在红绿灯的对面。

 

我不用过马路,你回家吧,拜拜,南俊。我朝他挥了挥手,刚刚晕倒的时候绝对磕到手肘了,现在挥手的时候才被扯到伤口,隐隐作痛。

 

那个演出还有吗?今天没看成的那个。红绿灯上的数字还在倒数,他问我。

 

“每天都不太一样的,应该会吧,我要去问问才知道。”只剩五秒就要变绿灯的时候,我转身走了,但又被他扯住我的书包带子,他说:“郑号锡,那我们明天再去看吧。”

 

不知道这个没看成的演出到底是怎么在这位优等生了心中播了种,虽然震惊,但我还是开心,点了点头,说明天还是在这见面,他松开我,把手揣进口袋里过了马路。

 

回家之前我在便利店里买了两包拉面,结账的时候遇到了进来的闵玧其,他穿着拖鞋,和他说了很多次,不要把家里的脱鞋穿出门。

 

“我的份买了吗?”他是来买烟的,把一包烟丢在我的拉面旁,说一起算账,然后朝我笑了笑。

 

我没理他,但还是把账结了,他也没说什么,出了便利店就把烟从盒子里拿出来含在嘴里了。

 

哥,我今天那个又犯了,你今天表演顺利吗?我走在他左边,但因为风往这边吹,把烟也往这边带,我不怎么喜欢烟味,所以我从后面绕到了他的另一边。

 

他的烟燃完了,我们都要到家了,这时候他才腾出话来回我,每天不都就那样吗,你要不要去大医院再做一次检查。我摇摇头,我说我那个病也是每天不就都那样吗。他从口袋里掏钥匙,叮叮当当的一大串钥匙,因为楼道里的灯坏了,在黑暗中找了好一阵才找到家门的钥匙。

 

“你明天去哪演出啊,我去看你。”我把面饼丢进咕噜作响的沸水里的时候,才敢问他。

 

他站在我身后,看我煮拉面,他还是穿着刚刚穿出门的那双拖鞋,这个人真是的。“你多读点书吧,郑号锡。你今天是晕在哪的?”

 

出学校不远吧,我朋友把我送去医院的,他还帮我垫了医药费,是个特别聪明的小子。我拿筷子搅着拉面,防止它们黏在锅底。

 

“我都给你付了多少医药费了,也没见你夸我聪明过,没良心。”他从我手中接过筷子,闵玧其穿着白色的短袖,在白色的烟雾中,还是能看到他白色的皮肤,凸起的血管好像也是白色的,我笑了笑,玧其哥,你不一样,你是最特别的。

 

闵玧其和我是半路兄弟,他妈和我爸几年前出了事故,他很早就草草辍学了,虽然事故的赔偿金还够我们两个读书,他只是按着我的肩膀说,郑号锡,你听我说,我有想做的事情,你还没有,所以你去读书。但他所谓的有想做的事情就是跟着地下乐队到处表演,本来他只是键盘手,后来当上了主唱,今天他答应我要唱我喜欢的歌,好不容易才答应我的,可惜我又因为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的病错过了。

 

“吃不吃辣?医生应该有说吧,不给你放辣了,你去那边坐着。”他拿脚踹了踹我,就跟没听到我说话一样,我好不容易说点会让他开心的话。

 

吃面的时候,他从又从碗里挑出一半给我,他说他在外面吃过了。我哧溜哧溜地吃着拉面,不想去探究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我们都向彼此说了太多透明的谎,说实话,我分不清那些算不算谎话了。

 

“明天我表演完,去吃韩牛吧,哥请你。”他开了罐冰啤酒,喝得很慢,白色的脖颈慢慢地变红。

我吃完最后一根拉面,有点震惊地问他,你那点工资够你坐车回家吗?不过你要请我吃肉,我无条件地说好。

 

他朝我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是自作多情的觉得我的病和他有关才请我吃肉的,于是我说,医生说我这次只是低血糖犯了,所以吃点好的,应该就好了,哥。

 

他笑了笑,那不吃韩牛了,拿吃肉的钱够你买十几包糖了,吃完应该不会低血糖了吧。我想拿他的啤酒来喝,他瞪了我一眼,让我滚去洗碗。

 

水开得很大,溅得到处都是,我的手泡在白色的泡沫里,我想起了那张空白的升学意向表,试探着问闵玧其,哥,我如果不读大学,我是不是不能和你继续住了。我一直相信闵玧其能读懂我话中的话,他把空了的啤酒罐准确地投进了垃圾桶,然后沉默了一阵才说,你小子,好好读书,不读书我干嘛还要养你,本来在隔壁市有个固定主唱的位置,不都是因为要照顾你吗。

 

然后他就没往下说了,房间里只能听到水冲到铁锅上的声音,我嘟嘟囔囔地说,本来就没想让闵玧其听到,我说你照顾我什么了。他果然没听到,连看都没看我这边一眼。

 

“你明天去哪演出,我带我朋友一起去。”我出了厨房,他靠在窗户旁抽烟,风灌进来,烟味飘得满房间都是。

 

他没理我,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灰白色的烟,然后在烟灰缸里把火星按灭,“你还有朋友啊,我弟这么厉害啊?”他笑了笑,不得不说闵玧其这个人,用这种嗓音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总会让人心里痒痒的,说不上为什么。

 

就是那个聪明小子,他好像挺感兴趣的。我走过去,靠在窗户的另一边,窗外的风涌进来,其实还挺冷的。

 

他耸了耸肩,和我说,万一他觉得你哥特蠢怎么办,算了,丢脸的是你。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用他刚刚夹过烟的那只手,这样我头发上也会留下他的烟味的。

 

“玧其哥,我说了,你是最特别的。”

 

我怕他不懂,又接着补充。

 

“在我这,你是天才。”

 

他一下就笑起来了,闵玧其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露出他粉色的牙龈,和他拽得不行的外表不太符合,所以很难得见他这样笑。

 

“只在你这可不行啊笨蛋。”

 

我心里其实挺难受的,我知道他不能只是我的天才,他得是很多人的天才才可以,我算什么,什么都算不上,想到这我很丑地笑了一下,他看我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算了,我对自己说,闵玧其就算是很多人的天才了,也可以只是我的天才。

 

晚上睡觉的时候闵玧其问要不要和他一起睡,我说不要,没想到他就倒在了我的床上,白色的他很快就和床单融为一体,柔软得像一片雪。我轻轻地倒在雪地旁,炙热的我好像在让它融化,我流了好多汗。我侧过头就能看见闵玧其的脸,其实已经比他最瘦的时候胖了不少,但还是瘦的,我凑过去,他身上还有和我一样的沐浴液的香味,这股味道让我又在恍惚间以为我们是同一个人,在那一瞬间我想亲他。

 

我想亲他。

 

一股酸劲一下就涌上我的胸口,我腾的一下坐起来,他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睡得很熟,我却难受得想要流眼泪。

 

最后我躲到了卫生间里,闵玧其刚刚还在这洗了澡,他洗完又忘记开窗了,白色的雾气变成水珠,搞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我也湿漉漉的。我坐在马桶上,脱下裤子抓着那上下推弄着,可是越弄我越难受,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好像是病了,不对,我本来就病着,最后怎么也射不出来,我腾出一只手,沾满了透明液体的手,学着闵玧其那样插进我的头发里,发丝被黏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好恶心,可是我却射了,看着渐渐软下去的那里,我觉得自己真的无药可救了。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我看了眼被我推开的窗户,白色的烟雾从那往外泄,浴室里的水珠也会很快蒸发干净,又让我想起了自己刚刚想着闵玧其自慰的画面,算了,算了,想这个是最没意义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闵玧其早就出门了,我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他关门的声音。他不习惯在家吃早饭,今天却破天荒地给我做好了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压在碗下的纸条上的潦草字迹我认了好久才认清,他写药得饭后吃。我苦涩地笑了笑,这算什么,感天动地兄弟情,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我们两个都是演技高手,他演我体贴细心的哥哥,我演他懂事调皮的弟弟,虽然我们都不知道这样的戏要演到哪里算停,也许我们都把角色嚼碎了吞在肚子里,已经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了。

 

我慢吞吞地走到和金南俊约好的红绿灯前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在那等我了,他捧着本书,看得认真。

 

“南俊,你来得好早。”我叫他,他才从书里抬起头看我。

 

金南俊把书用书签夹好,塞进包里,然后才看我,搞得我以为他生气了,正准备道歉就听到他说,我刚上完课,去吃饭吧?

 

其实我想和他说我刚在家吃完天才闵玧其的料理,但碍于我迟到在先,只好冲他点了点头。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都可以,我不介意。

 

最后我们停在了一家日料店门口,因为已经接近饭点了,门外都有人在等了,有服务员拿着菜单让我们先在外面等等。

 

“我预约了,是这个吧。”金南俊把亮着的手机页面递给服务员,我挑了挑眉毛,用奇怪的声音问他:“搞什么?那你还问我吃什么?”金南俊懒得搭理我,替我推开门,让我跟着来。

 

在包厢里坐下之后,马上有人来给我倒水,是个女孩子,我觉得别扭,把水壶接过来,金南俊倒是像看什么稀奇事一样看了我一眼,虽然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几乎是天天有的事了。

 

“你把她的工作抢了,郑号锡。”

 

“这也不算吧,是你命太好了。”

 

然后他又沉默了,或许真的在思考我说的话,趁着他发呆的空隙,我把钱掏出来,递给他,好几个颜色的纸币,闵玧其早上出门的时候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留给我的纸条旁的。

 

“你还真的今天给我了,守信用是好品质。”金南俊笑了笑,接过去。

 

沉默的间隙,我突然想起一两年前有一次我和同班同学一起去学校对面的小店吃辣炒年糕,坐下来之后才发现闵玧其穿着被溅了零散几滴红色汤汁的白色的围裙站在略显拥挤厨房里,我猜他早就看到了我,但我却刚刚才发现他,同学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干嘛了,脸红得不正常,我摇摇头,说我不吃了。

 

他把我按回座位里,用友善又强硬的音调说你敢跑试试。

 

说真的,闵玧其在我面前很少做一个哥哥,都说长兄如父,特别是当我失去了父亲之后,他觉得他的角色更应该是父亲了,而且他也很快地就接受了这个角色。会在我上学前把一天的零花钱放在鞋柜上,虽然不多,但够我在午饭后买一盒草莓牛奶,在天气预报说会下雨的日子里,把雨伞挂在门把上,尽管家里只有那一把伞,我也像个不愿意长大的孩子,享受着来自哥哥的父爱。

 

他立马就举着锅从厨房里出来了,锅里的年糕浸在橘红色的汤汁里,还有没反应过来的象征沸腾的小泡一点一点消失掉,闵玧其这个样子看起来很逗,所以我的同学先是莫名其妙,接着开始咯咯地笑起来,问我这厨子大叔在干嘛呢?

 

我多想说,哥,干嘛啊,但是咬了咬牙,没敢抬眼,跟着笑了两下。我觉得很后悔,笑完就后悔了,但闵玧其什么反应也没有,对我的同学说有什么好笑的,不欢迎你,滚出去。

 

这家店也不可能是他的,他在这打工的事我也不知道,等晚上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客厅桌子上放着用打包盒装着的辣炒年糕,早就冷了,他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回来了?你自己热了吃吧。”

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我说哥,你什么时候在我学校旁边工作了,他稍微挪了一下身子,让了沙发上一个位置给我,我没坐上去,还是蹲着,我问:“你今天生气了吗?”

 

他说不关我事,然后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告诉我,看到了被我丢掉的校服上洗不干净的红色汤汁。但那个时候我感到后悔的事情却是,不应该把那件被同学泼了东西的衣服丢在会被闵玧其发现的地方。

 

金南俊吃东西的样子和他的优等生形象不太符合,他不是把芥末放多了把自己辣得满脸通红,就是想加酱油结果倒在了碟子外面,我问他,南俊,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干笑了一下,说他靠脑子活到现在。

 

我对这句话没什么意见,金南俊靠脑子活到现在,闵玧其靠他自己的双手和喉咙活到现在,而我呢,我靠闵玧其才能活到现在。

 

闵玧其今天的演出从下午三点多就开始了,是一个商场开业的热场嘉宾,虽然他说这个商演的表演内容是他决定不了的,不能再唱一次我喜欢的歌了,但我还是表示没关系,他唱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金南俊可能发现了我没怎么吃,出了日料店就拐进了便利店,给我买了一个饭团,让我揣在兜里。

 

“你可能会失望哦,先说好,不是什么出名的合唱团演出哦,就是很普通的街头表演啦。”我抓着口袋里饭团的包装纸,在我掌心里抠得呲呲作响。

 

离目的地越近,我越来越没自信,我不是对闵玧其没自信,我是对我自己。

 

“嗯,我也很少去看合唱团演出。”

 

南俊啊,你到底知道什么是重点吗?不是这个,是我的自尊心啊,他好像要破掉了,所以我们别去看了吧,好吗?都走到商场门口了我这句话都没说出口,我比他走得慢点,走在他身后才发现原来他挺高的,在人群中站着特别突出。

 

“要开始了,对吗?”他转过头来看我,从包里掏出他的黑框眼镜戴上。

 

“嗯,好像是。”我心虚地回他,一边祈祷着闵玧其临时有事不会出现在这里,一边紧张地捏了捏口袋里的饭团。

 

但是闵玧其是不知道我的祈祷的,抓着带着长线的麦克风就走上台了,他摸了摸他的耳钉,我知道他看到我了,这是我向他要来的,只属于我们的约定。

 

闵玧其唱歌的时候是另外一个人,他不是我哥,也不是我感觉的那个父亲,他只是个偶尔觉得怀才不遇的歌手。为了迎合开业的气氛,他唱了首音乐榜单上正火的歌,很快身边的人就回应起来,接着开始合唱起来,我正准备唱,突然意识到旁边是金南俊,只好惺惺地作罢。

 

没想到金南俊先唱了起来,没唱歌词,就跟着调哼,其实他也不会唱吧,有一段张了嘴却没出声音,我笑了笑,唱了起来。

 

一首歌很快就唱完了,对闵玧其来说只是今天的收入到手,该转战下一场了,但金南俊却觉得很新奇,他问,你认识那个歌手吗?

 

歌手?其实我知道他在说闵玧其,但我就想多听别人这样叫他,于是金南俊也很配合地重复了一遍,嗯,那个唱歌的歌手,你认识吗?

 

这么聪明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闵玧其每隔几句歌词就要往我这边看一眼,如果我是女生,大家可能都要怀疑他下一秒就要向我原地求婚吧。金南俊估计早就注意到了,但他会在结束之后才问我,大概是因为这样我就没办法逃避他的问题了,我还以为只有闵玧其会这样。

 

“我认识,他就是我哥。”我倒是很坦然地告诉金南俊了,金南俊也不吃惊,只是往闵玧其下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把视线落回我身上,说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知道他是我哥,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唱歌揽客吗,但下一秒我就知道了,他说,那你把他介绍给我吧。

 

其实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开心地把闵玧其介绍给金南俊,不是说金南俊家特别有钱吗,说不定闵玧其真的会变成歌手,他想要的那种歌手,而不是唱着陈俗的热曲top10的助兴表演者。但是我却开始犹豫了,比开心更先到来的情绪是我的迟疑,是我对闵玧其的迟疑,更是对我自己的迟疑。

 

我觉得是不难理解的,因为一旦我们之中有谁能够先拥有离开的借口,那分别一定会嗅着味道找上门来,他一定会头也不回地走掉,所谓的哥哥,父亲,春梦的对象,都会变成一个虚幻的泡泡,碎裂在我和他的那个小小的白色的床单上方。

 

金南俊也不着急,好像我不说也没关系,他笑着说,你哥挺有天赋的。我知道他是在诱导我,他辅导我功课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对我说,郑号锡你挺有天赋的,真的。尽管我们在排名单上的距离依旧保持原样,但他还是那样对我说,却从不说我到底是在什么方面有天赋。

 

“嗯,他喜欢唱歌,其实是rap,但是总不能对着这群大妈大叔唱吧。”我苦涩地笑了笑,有线缠着我的嘴一般,我说一个字,线就扯得紧一些,最后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昨天晚上他是在地下酒吧唱rap吗?”他问我,像是拿着一把剪刀一样,轻轻地剪着线。

 

闵玧其往我这个方向走过来了,就算是他刚刚才在台上表演完都没有人发现,他就那样挤着人群朝我挥了挥手。

 

金南俊像是拿过我手里的线头,抵着快要流血的洞口,打了个死结一样,他也看到了闵玧其,顺着我的目光,我知道他一定会发现什么,但是因为那个结,我又觉得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吃饭去,你是不是睡到和你朋友约好的时间才起床的?药吃了没?哥问你你要回话。”闵玧其挤到我身边来,我一下就闻到了他身上和我一样的那股沐浴露的味道。我很少听到闵玧其一下子对我说这么多话,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回复起,我把快被我握变形的饭团拿出来给闵玧其,我说是我来的路上买的。

 

没提和金南俊在高档日料店吃了饭的事情,金南俊也肯定不会说的,他也没有理由要说这件事。

 

“哥,这是我同学,金南俊,呃,这是我哥,闵玧其。”我尴尬地夹在两人之间,说不定他们之后再也不会见面,这个介绍很有可能是多此一举的行为。

 

闵玧其接过饭团,撕开透明的包装就开始吃了,我一下就知道了,他又在给等等让我能多吃一点准备借口了,我的心突然酸酸的,他可是个歌手啊,郑号锡,我这样对我自己说。

 

闵玧其朝金南俊扬了扬下巴,他和我说这是他们那帮人用的打招呼方式,我觉得看起来挺吊儿郎当的,但闵玧其做起来还是很帅的。

 

“药吃了吗?”闵玧其又问了我一句,把剩下的包装袋握在手里,然后很认真地问我。

 

我说吃了,但他不相信,让我把药盒拿出来给他看,看到早上的药的那一格空掉了才松了口气般地说:“按时吃药才会好。”但是他好像忘记我这个病已经阴晴不定地跟了我大半个人生的事实了。

 

金南俊全程就像个来围观我和闵玧其的路人甲,他一言不发地望着我,他知道所有事,可是他不说,他在保护我脆弱的谎言,也在保护闵玧其脆弱的自尊心,我很感谢他,所以轻轻地冲他笑了笑。

 

最后我们钻进一家路边的烤肉店的时候,金南俊在撩开堆积着油污的塑料帘子的时候很短暂地皱了皱眉头,被我不小心看到了,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和我们一起坐在了角落的位置。

 

“三份五花肉,再给我来一瓶烧酒。”如果没有金南俊的话,我一定会和闵玧其争辩说昨天说好的明明是韩牛,今天怎么就变成了五花肉,但是金南俊在这里,他才刚刚请我吃完一顿够我们一星期生活费的日料,导致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的心里痒痒的,又有声音在说,闵玧其他可是歌手啊,郑号锡。

 

我说我也想喝酒,闵玧其白了我一眼,他说小孩子少来凑热闹,我只反击说,如果他醉了我是不会背他回家的。这话太轻易地抛出口,我下意识地先看了眼金南俊,但他拿着筷子,对着碗里的五花肉发愣。

 

“谢谢你啊,他那个病,其实挺危险的,如果你没有把他送到医院去的话。”闵玧其给金南俊夹了块五花肉,烤得特别好,但他只给金南俊夹,不给我夹。

 

“没事,刚好和他在一起,也是刚好。”金南俊滴水不漏的回答让我松了口气,我说了,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不会说。

 

“你和你哥关系真好,郑号锡。”金南俊转向我,我本来正对着我哥那瓶烧酒发愣,被他叫到名字心里突然咯噔一下,我先看了眼闵玧其,再看的金南俊。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对啊,我哥就是很好的人。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答非所问,但确实是我想说的,金南俊,我哥真的很好,他做我哥的时候,都会让我恍惚间觉得自己的爱人是自己的哥哥。

 

闵玧其没有什么表情,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他的烧酒,他可能会觉得金南俊挺碍事的,如果我们一人能吃十片,金南俊来了我们能吃的就只剩五片了,但客人为上,他为了教育我,还会主动给金南俊夹烤好的五花肉。

 

“我待会还要上课,先走了,多谢款待,郑号锡,还有,玧其哥。”金南俊把两块肉夹在一起放进了嘴里,从纸巾盒里扯了张纸擦了擦嘴唇上沾到的油。

 

闵玧其站起来送他,朝我挤眉弄眼了一下,我知道,他让我赶紧吃。可是我多想追出去,告诉闵玧其,哥,你可是歌手,他是能让你变成歌手的人。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坐在那,趁闵玧其不在,偷偷地喝了一口闵玧其杯子里的烧酒。

 

在我嘴里散开的味道让我想起医院,想起我不合时宜的晕倒后留下的需要消毒的伤口,想起上一次闵玧其在家喝多了烧酒,趴在客厅的桌子上睡觉后,我偷偷留下的那个吻。

 

总之烧酒不是好东西,我联想到的东西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闵玧其好像觉得挺好喝的。他擅长苦中作乐,并把作出来的乐毫无保留地给我,这可是我亲生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啊哥。

 

我等了一会还没等到闵玧其回来,我想金南俊肯定比我先说了,玧其哥,你真是出色的歌手,你想成为歌手吗?

 

但这样的话也确实得金南俊来说,要我说就只能是很普通的鼓励,如果换金南俊来说,就会变成可以实现的愿望,吹一吹蜡烛就能许愿成功的那种。我多希望闵玧其不要再做怀才不遇的地下歌手,我希望他能赚很多的钱,花不完的钱。

 

我给闵玧其留了两片肉,过了一会闵玧其才进来,坐下来的时候让我闻到了一股烟味,我说,你不是说要戒烟吗?他首先喝了口烧酒,像是说了很多话,很渴的样子,然后才说,郑号锡你发什么疯?你给你哥找工作呢?

 

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点也不清楚,我只觉得委屈,他吼得太着急,旁边桌的人回头看我们,他又不好意思地冲他们道歉,再回过头来等我说话。

 

“不是,我不知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塞给我了个制作人的名片,让我去试试。”

 

闵玧其说着,把那张黑色的名片掏出来,上一次看到名片,还是在医院门口追上来和我们说,两具尸体一起火化有优惠的火葬场负责人。我拿过来看了看,上面只写了很简单名字和地址。

 

“懒得去。”闵玧其把烧酒喝完了,我以为我听错了,不然就是他喝醉了,他应该比我还清楚这张名片可不是什么火葬场优惠券,这可是乐彩头等的彩券。

 

金南俊不愧是聪明人,聪明人才有资格做伯乐,只有聪明的人做伯乐才不会被人记仇,但我还是稍微有一点恨他,我恨他能做这样的伯乐,但一方面我又很感激他,我感激是他做了这样的伯乐。

 

外面风很大,闵玧其走在我前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长得比他高一些了,他那小小的身体也遮不住什么风了。所以我走快了点,挡在他前面。

 

你想我去吗?闵玧其问我,我走在他前面,风是往后吹的,他的声音被吹薄了好几分,听起来像是他的自言自语。我觉得这个问题也确实像他的自言自语,和我没什么关系,毕竟亲情的惯性还能维持多久呢?我和他都不是什么好学生,这样的问题实在是解不出答案。

 

可能是以为我没听到,他又走到我身边,换了个问题,“你同学是为什么要做这些?你和他说了什么?”这下我听清了,他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但这个问题是冲我来的,不是金南俊,我奇怪地松了口气。

 

“玧其哥,你别问我,他自己听到的,说你唱得好。”我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就好像最开始让金南俊来看闵玧其唱歌的人不是我,让金南俊知道闵玧其是我哥哥的人不是我。

 

“郑号锡,”闵玧其冷冷地叫我的名字,“我问金南俊为什么要帮我,他说因为他喜欢你。”

 

后面跟着些什么我听不大清了,他继续冷冷地说着什么原来金南俊是怕贫富差距太大看不下去了才装好人,原来郑号锡你的朋友都不是什么好人啊之类的。

 

其实我的病很少连续两天都发作的,我眼前出现密密麻麻的雪花斑点的时候,我伸手抓住了闵玧其,我说,哥,不是。

 

但事实上我不知道我说出来了没有。

 

我想说的句子应该是,玧其哥,不是,他不喜欢我,就算他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

 

我想应该是没说出来的,不然我也不会是在医院醒来的。因为如果说出来了,闵玧其估计会觉得自己的伟大父爱被我这个病秧子亵渎一通,觉得恶心,把我丢下了就跑。

 

闵玧其似乎是感觉到我醒了,看了我一眼之后立马叫了医生,印象中我很少见他这么紧张。

 

医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对着我检查一通,闵玧其退开,靠在窗边,眼皮下一团乌青,他本来就白,显得那团乌青更重了。

 

医生说之前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让闵玧其跟他出去一下,我立马就慌了,我朝闵玧其眨了眨眼睛,他没空管我,慌慌张张地跟医生往外走。

 

最近的闵玧其好像总是在丢下我,但往根源找,好像都是我自作自受,所以我也不能说什么。我不是一个擅长自我排解的人,我所有痛苦都要往外冒,有的被闵玧其发现,有的被我自己再吸收,所以留在我身上的痛苦,这几年似乎一点也没有减少,但黏在闵玧其身上的痛苦似乎是变多了,从他开始频繁地抽烟开始,我就知道,他也需要一种燃烧痛苦的方式。

 

闵玧其回来的时候试图给我挤一个笑脸,他笑起来不好看,但我还是偷偷地记在心里了,我问他怎么了,他摇了摇头,说没事。你看,他这次似乎是打算把所有的痛苦都埋在自己身体里了。

 

“今天开始我一定好好吃药,玧其哥。”

 

闵玧其给我倒了杯水,脸上还挂着苦涩的笑容,等我喝完了他才说,他决定去找那个制作人了。

 

我不吃惊,他不去找我才吃惊,我笑了笑,我说,终于轮到我说了,“玧其哥,你是歌手,你可是歌手。”说完我就流眼泪了,我真的太讨厌医院了,我躺在病床上哭,就好像下一秒我就要死了,这怎么可以。

 

“光在你这可不行,所以等我,郑号锡。”闵玧其的眼眶也红了,他眼眶一红我更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他了,我摇摇头,我说不等你。闵玧其替我擦掉眼泪,然后什么都没说,起身给我拿药去了。

 

他再一次出病房之后,我才想起来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里还有一个金南俊,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过手机,看到金南俊给我发了几条消息。

 

“明天上学吗?郑号锡。”

 

“给你打电话,你哥接的,说你又进医院了。”

 

闵玧其居然还替我接了电话,还是接的金南俊的电话,我心里又有点不舒服,我不想做两个人之间的桥,从我身上踩过的时候,我会很痛的。

 

我给金南俊回消息,说得很直接:“为什么你帮我哥是因为喜欢我?”

 

金南俊的喜欢是很不同的,我将它归类为友情,朋友之间也能互相喜欢的不是吗?

 

我能瞒过自己,但瞒不过金南俊,他和我成为同桌的第二天就大大方方地告诉我,他喜欢男人。

 

我当即表示,嗯,但我们还可以是朋友。金南俊摇摇头,他说,我在追求你。

 

那个瞬间是很难相信的,我磕磕绊绊地问他为什么,他说没有为什么,非要说原因的话,那就是我比较笨,和他智商上互补。我笑着骂他,但心里十分忐忑,我找不到理由,只好把我也喜欢男人的事实藏得越深越好。幸好金南俊除了智商上有点优势,在其他方面都像个刚从鸡蛋壳里蹦出来的小鸡仔,所以他以为我性取向很正常,隔天就自我修复好,照常腹黑地叫我全名,郑号锡,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但闵玧其这三个字就像引火索,我举着零星的火把犹豫着要不要点燃时,就被高高在上的金南俊发现了,他聪明的脑袋立刻就反应过来,哦,郑号锡,你不是笨蛋,你聪明着呢。

 

原来你喜欢你哥哥啊。

 

金南俊的短信迟迟没有回复,倒是提着药的闵玧其来得更快,他说,可以回家了。

 

我松了口气,是回家,不是你自己找地方去吧。

 

我抓着闵玧其的手臂,我问,玧其哥,你会不会出名了就把我丢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笑我,你在想什么呢,赚钱是为了让我们生活得更好一点。我看到他的眼眶又一次的红了,我猜可能是他用什么跟金南俊做了交换,但应该不是我。

 

他虽然拥有我,但他不知道他是拥有我的。

 

“昨天,你突然晕了,吓死我了,我大概有小半年没看过你在我面前晕倒了吧。”闵玧其一手提着药,一手让我抓着,我们的房子离医院很近,是闵玧其决定的。

 

那是因为我都在别人面前晕倒的,你以为哦。我试图让氛围轻松一点,然后又补充到,还是好心人多,你看我还是好好的嘛。

 

“傻人有傻福。”他很给面子地笑了笑,“可是我把你背去医院的。”

 

我在想象那个画面,我倒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在生气呢,可能他也吓得半死,连打车都忘记了,把我放在背上就往医院跑,到了医院还要给医生解释,我这是嗜睡症,不是低血糖。等我啥事没有,一觉睡醒的时候,他估计才会反应过来,这笨蛋是不是故意装睡来逃避臭骂的。

 

估计他早就不生气了,所以我试探着问他:“玧其哥,我能和你去见制作人吗?”

 

他立马啧了啧,意思是不行。我舔了舔嘴唇,说,我和金南俊真的只是同学。说出来的时候确实有短短一瞬间的心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但是他就是那样告诉我的,这样毫无保留的感情,是会被人拿去利用的,南俊啊。

 

“按时吃药,等我。”他又一次对我说等这个字了,我不喜欢这个字,如果要等的话,就意味着他得离开一段时间,我宁愿我们永远保持原样,也不想他和我分开,因为谁能保证分开的时间里,我会不会继续爱他,他还想不想再回来。

 

到家了之后,闵玧其去洗澡,我坐在沙发上,摸出手机看到金南俊刚刚给我发了短信:“实话实说。”

 

然后他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我听到他的声音,哑哑的,像是感冒了:“好点了吗?”

 

我含糊不清地说,好了已经。

 

有的事情被别人知道过后,就会开始变得复杂起来,比如我不能再和金南俊假装是关系很好的同班同学,因为闵玧其知道金南俊根本不想和我做什么同班同学,比如我也不能再问起闵玧其当歌手的事情,因为金南俊知道,我的心愿也不只是当一对普通得有些寒酸的半路兄弟那么简单。

 

“但你哥,确实挺有天赋的,我承认,如果能成功也是他的事情,和我无关。”

 

金南俊很擅长做看起来正义,实际上十分狡猾的事情,比如现在。

 

我坐在沙发上,还能听到浴室里的水声,但我用的手机不好,另一头的金南俊估计是听不到的。

 

“谢谢你,南俊。“好像我确实欠他一句谢谢,他无数次地试图把我拉到有光的地方,顺带着连闵玧其他都能大度地拉一把,但是我又真的很想问他,南俊,我到底哪里值得你喜欢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很长一段的沉默,直到浴室的水声停了,他才开口,他说,郑号锡,我只是喜欢你,不是想害你。

 

打破沉默的是闵玧其在浴室里喊我的声音,他让我帮他拿条内裤。我急急忙忙挂掉了电话,脑子里像是塞了好几个快要爆炸的气球那么胀,太阳穴突突地跳。闵玧其的手从细细的门缝里伸出来,还在冒着热气的手朝我伸过来,我笑他,我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忘记。

 

包裹住他的热气突然包裹住了我,他一把把我扯进了浴室,他穿着短袖短裤,洗干净的头发没擦,发梢上的水还在往下滴。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伸手把我揽在怀里。

 

我感觉到有水滴进了我的后背,顺着我的后背往下流,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人要从梦里快醒的时候偶尔也会觉得喘不过气,我就是那样的。

 

“玧其哥,怎么了。”我被他抱着,浴室里的热气都要散完了,他还是那样抱着我,一言不发,不明所以。

 

他湿湿的头发蹭在我的脖子上,冰冰的,痒痒的,他身上的水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包括他的眼泪。

 

闵玧其哭了,因为眼泪是热的,我一下就反应过来了,但他死活不松开我,不让我看他的脸,我笑他,你干嘛啊哥,不就是内裤没带,因为这个哭你丢不丢脸呀。

 

我站得腿都麻了,其实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哪还有比被自己喜欢的人抱着更开心的事情呢。但我不想闵玧其哭,他几乎不会为他自己的事情哭,只有可能是我真的出什么事了。

 

“我怎么了吗?病加重了?你和我说说嘛,玧其哥。”他松开我,我瞟见他红红的眼眶里面还蓄着没流干净的眼泪。

 

他说,郑号锡,答应我,一定要等到我。

 

换我伸手抱住他了,这样的机会实在是不够多,所以我得珍惜,我轻轻地抱住他,闵玧其,你是歌手,你真的是歌手,你要知道。

 

你要知道,是我从第一次听你唱歌就开始说了,你是歌手,我心里最好的歌手,唱最好的歌的歌手,是不折不扣的天才。

 

他这次没有再反驳我了,他也伸手回抱我。其实是很奇怪的画面,那有兄弟在刚洗完澡的浴室里拥抱着互相鼓励未来会更好的?

 

但很快我就没心思想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奇怪了,因为他吻了我。

 

他吻我的侧颈,湿漉漉的头发扫在我的耳垂上,我充血的耳垂被他的冰冷一激,耳后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冒起来,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哥,你干什么?

 

我觉得我的声音极其陌生,不像是从我身体里发出来的。他闭着的眼睛在微微颤抖,那一刻我突然很勇敢,我往下缩了一下,吻在他的唇上。

 

那一刻什么狗屁伦理道德,生老病死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喜欢他,我喜欢闵玧其,不管他从此之后想不想当我的哥哥,我都不管了,要我通过这个吻把自己献祭给他也可以,我现在就死也可以,谁让闵玧其先吻了我。

 

闵玧其没有躲,他的舌头滑进了我的嘴里,这是我第一次和人用这样的方式接吻,我本来以为别人的舌头会有些硬的,但也有可能只是闵玧其的比较特别,软得像是羽毛一样。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他才不会让他觉得扫兴,所以我只好一直轻轻地触碰他的舌尖,连牙齿也不敢随意乱动,怕伤到他,只让他随意地处置我。

 

我像是在说,我的哥哥,我是你养大的,所以我是你的。

 

闵玧其吻得很认真,他一直闭着眼睛,本来眼皮连带着睫毛还会细微地颤抖,当我开始触碰他后,他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地享受起来。他吐烟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唱完一首歌听到台下的掌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现在和我接吻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其实闵玧其一开始很讨厌我,他妈妈总是很难堪地劝闵玧其,我爸则会说由着他们兄弟去吧,好像作为大人的他们找到了新的幸福,接受了对方,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液的我们也要接受对方,变成亲密无间的好兄弟,可这明明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有一次放学我看到了闵玧其在学校社团活动上的表演,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闵玧其居然会唱歌,还唱得那么好听,我站在人群外面,鼓了掌。人群散开的时候,我还是站在了原地,我朝他笑,他后来告诉我,他那时候觉得我神经有问题,对着不熟的人笑得那么开心干嘛,我说你看人挺准,我确实是有病的。

 

闵玧其的那堆朋友笑他,说第一次表演就有忠实观众呢?我没心没肺地跟着笑,我觉得是挺好的事,我接着说,你唱得真好听,和歌手一样。

 

后来可能我和他之间还有别的什么事,但我一直觉得闵玧其不再讨厌我,好像就是从那次之后,但他说不是,他说那个时候他只觉得我是脑子不太好,不是坏人。

 

我的吻太过笨拙,没一会我就呼吸不过来,我仔细想了想应该是我连呼吸都很克制,怕呼出的热气把他惊醒了,但我又不想和他分开,分开后我们要怎么面对彼此啊?这可不是让我用来手淫的春梦,一觉醒来就能回归现实的梦境,它可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说不定会改变一切的事实,我和我哥,闵玧其,接吻了。

 

是闵玧其先松开了我,他含了含我的上唇,那里有一颗痣,小小的,被闵玧其舌尖扫过的时候弄得我全身都痒痒的。他又贴了贴我的唇角,湿乎乎的,分不清是他头发上掉下来的水还是我们接吻时被带出来的津液。

 

我们的吻一直持续到整个浴室的热气都散光的时候才结束,我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靠在浴室的门上重重地呼吸,闵玧其却笑了,他靠在洗手台上,面对着我,望着我笑,我以为是我的样子看起来很好笑,结果他说,我弟太可爱了。

 

没有人告诉过我接吻之后要做什么表情,可是我现在真的是很累,医生说避免做剧烈运动,可是这算不算剧烈运动?闵玧其看起来一脸轻松,而我肯定是狼狈不堪。所以接吻这件事应该是因人而异的,对我来说是神圣得需要供奉的吻,在他看来只是,我的弟弟郑号锡,真是可爱。

 

我的胸口一起一伏的,心脏也跳个不停,过了一会我才真的确认了,我和闵玧其接吻了,是他亲我。

 

当然,他不仅仅只亲我,在他第一次完成了他地下酒吧的演出之后,他在酒吧的后门和一个女孩亲了,两个人之前是不认识的,闵玧其和我说,他就是觉得太开心了,不是要给我找嫂子。我故作不在意地说,你看人眼光真不行。

 

在那之后闵玧其换过多少个女朋友我不清楚,肯定是不少的,但不管约会到多晚,他都要回家,回到我的床边,确认我是不是因为听起来很玄乎的嗜睡症才晕睡过去的,在我迷迷糊糊醒了之后,他才会心满意足地重新替我压好被子,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

 

他怕我离开,所以才这样希望我留下来等他。

 

我一个人留在了浴室里,闵玧其一出去我就蹲在马桶边吐了,但什么都没吐出来,倒是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我想,我今天应该是流了太多的眼泪,才会没有东西可吐。

 

这么久以来,我好像从来没有恨过闵玧其一秒钟,我的大半个人生似乎是因为闵玧其才走到了这里,我没有理由可以恨他,我不能恨他的。就算有理由,那也不可以,就像他亲完我可以毫不在意地将它归类于我弟真可爱这样的荒谬理由,我也能把他爱我但又不爱我的行为,自动判为爱得死去活来。

 

他不说爱我,那么这个吻就毫无意义,甚至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我就是好恨他,短短地几秒钟,我恨完了我这一辈子能恨他的所有机会。恨他的过程很短,但痛苦的过程很长。我走出去看到闵玧其又躺回了我白色的床上,我咬咬牙,我问,哥,你什么意思?这时的声音终于听起来像我自己的了,他好像累坏了,没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我又重复了一遍,看来是恨他的那短短几秒钟给我带来了一些勇气,所以我敢这样问他。

 

闵玧其的声音沉在白色的棉絮里,他说:“接吻,你说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我又不想被他再当作可爱的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了,所以不继续问他,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和他一起陷了进去,他身上没有烟味,也是,他的痛苦又通过那个吻回到了我身上,没什么可以燃烧的了。

 

第二天醒来之后,我首先意识到的是闵玧其不在床上,我急急忙忙地起来之后,才看到他在厨房煮着什么东西,我走到他身边,用夸张地音调问他,哇,哥,你在煮饭,真好啊。

 

锅里煮着汤,咕噜咕噜地要沸了,我从旁边的碗架上找了个白色的大碗,放在锅边,闵玧其拿胳膊肘捅了捅我,让我赶紧去洗脸刷牙。我嬉皮笑脸地进了卫生间,要进去之前还回头望了眼被烟火气包住的闵玧其,原来我们是可以回到原位的,这样就好,这样多好,我暗自庆幸起来。

 

闵玧其煮饭很好吃,但自从他忙起他的歌唱事业之后就很少煮饭了,反倒是我经常在家里的厨房里煮泡面吃对付一餐,他则是在外面不知道哪个路边摊吃完了才回家。所以像这样面对面吃一顿饭是很不常有的事情,我隔着热气看他,他低着头认真地吃着饭,就好像回到了他还可以很无忧无虑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他还不用收起青春期没理由的讨厌,来做强迫自己扮演养育我的父亲角色,那时候的他是那么骄傲,总觉得我会夺走属于他的那份爱,为了减轻他的焦虑,我直到现在都在将我的爱双手奉上,向他证明,属于你的爱只会多,不会少的。

 

可是我知道,他要的或许从来就不是我省下来的爱,他需要的自由的,光明的爱。

 

碗没来得及洗,被堆在洗碗池里,闵玧其说他回来洗,我说我今天放学了回来洗。他的表情很难察觉地变了一下,然后又回归原样,他说:“从今天开始,你要去医院呆着了。”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太过吃惊,连说话都能把自己咬到。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就像他告诉我,爸妈出事故了,只剩下我们俩了的那个时候,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他一手握住我的手腕,他要强迫我接受事实,我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冲进我的脑子里,所以我有点失控,我侧过头,咬在他的手臂上。

 

“你属狗的?操,很痛。”他只是这样说,但也没有挣脱我,我咬得越重,就好像他能离开得越轻松一样,想到这里我就松开了他,留在他手臂上的牙印上还留着我的口水,就像昨天他亲过我之后留在我唇边的那样。

 

“为什么?我怎么了?”我说了,我不喜欢医院,我向他保证我会按时吃药,上课会认真听讲,不去他演出的地方瞎晃悠,如果他不喜欢,我以后不和金南俊讲话了也可以,但他还是坚定地摇摇头,把我塞进了去医院的车里。

 

去医院的路上,我给金南俊发消息,闵玧其坐在前排,他没心思管我在干嘛,但发完我才意识到,这已经是上课的时间段了,金南俊也没心思管我在干嘛啊。

 

很多年前我的亲生父亲,把我带去新家的时候,也像这样,把我关在后排,他不知道我在后排给我妈发消息,我说妈,你救救我。发完我才意识到,把我丢下的人明明是她,我却还要向她求救,我可真的太好笑了,现在也是,明明把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是金南俊,我却还要向他求救。

 

“金南俊,我要死啦!”

 

我想着他也不会在上课的时候看消息,所以打算吓吓他。

 

“要死了还给我发消息?”金南俊的短信跳出来,把我吓了一跳,刚好遇上一个红绿灯,一个刹车我的头撞在前排的车座后背上,不痛,但是闵玧其因此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被我哥绑去医院了,我不能上课了!”

 

“你不是本来就不想上课吗,好好治病,说不定病好了,你就爱上课了。”

 

这个金南俊,我就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这个知识传播大使要是知道我在哪个医院,说不定还要把作业给我送来,在病床前给我尽职尽责地补课。

 

“郑号锡,你会好的,我的意思是。”

 

他的短信从这条之后就停下来了,我突然有点感动,想起昨天晚上那通电话那头他沙哑的声音,说着我是爱你,不是害你。我知道的,南俊,你不害我,你在爱我,以伤害我的方式爱我,再以爱我方式保护我,这样所有的伤痛又全数返回到你身上,就像我接受闵玧其该接受的那些伤痛一样。

 

闵玧其带我去了离家很远的医院,其实也就是金南俊带我去的那个医院。他说我晕倒之后,他让医生给我做些检查,检查的结果发现我脑子里有一颗小小的肿瘤。我真佩服我还能笑着安慰他,我说玧其哥,等我好了我就能聪明点了吗?

 

但他还是严肃地对我说:“不会,笨蛋,那个东西和你的智商没关系。”

 

我又问他,那玧其哥,我会不会死啊?

 

说真的,我没想过我会这么早地接近死亡,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有印象,周末的时候我妈老去教堂礼拜,我问她都是去做什么事,她会说是去祈祷我健康平安,活得长长久久。所以就算在他俩离婚之后,我得了奇奇怪怪的嗜睡症了也好,突然晕倒在马路上也好,我总觉得自己是不会死的,再怎么说各路神仙肯定会保护我,不然我妈那么多年的祈祷不就白费了吗?

 

但是这一刻被闵玧其这样看着,我突然觉得我会死了,说不定下一秒我就突然晕过去,再也不会醒了。我望着闵玧其,医院人特别多,他会觉得在医院说死这样的字眼不吉利,所以不让我说,他自己也不说那个字。

 

“想什么呢?好好活着,号锡。”

 

他说得轻巧,说我脑子里长了一颗瘤,可是哪有那么简单啊?他也知道吧,不然不会早早起来,跑去他好久没去过的菜市场买菜,担心吵醒我,蹑手蹑脚地钻进厨房,给我煮早饭,连碗都不让我洗,仿佛前两天用脚踹我,让我赶紧去洗碗的人不是他。

 

可是我的神就在我面前,他不在哪座金碧辉煌的教堂里,寺庙里,他不被人用源源不断的香火钱币供奉,他只是被我很自私地,很简陋地爱着。医院里人来人往,我心里朝他拜了一拜,心里默默念着:“你就保佑保佑我吧,我想活着,用我这条命多爱你一会呢。”

 

我想到我要是死了,闵玧其就会少一个爱他的人,我就很不想死,我说,那我积极配合治疗。

 

我们在大厅等了一会,就有护士来问,问是不是郑号锡,闵玧其替我回答的是,然后我们就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病房,病房的楼层很高,望出去能看得好远。

 

“有什么就和医生说,我去跑个商演。”闵玧其替我把病号服的领子翻好,他说话的速度也放慢了好多,像是怕我听不清一样。

 

我笑他,你那算什么商演,哪里的商场又开了,这个城市居然还有新的商场可以建啊。

 

他也笑起来,用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像哄小孩子一样对我说,有啊,你能看到的,然后朝窗外扬了扬下巴。

 

“玧其哥,”他要出去的时候,我叫住了他,“你要加油。”

 

他也对我说:“号锡,你也要加油。”

 

这时候的我们才多像一对正常的兄弟,没有多余的一丝情啊爱啊。我不爱他,不以占有他的方式爱他,他也不用爱我,只需要告诉我,你爱着自己,就是我爱的方式。

 

住院的日子刚过去了半天,就无聊得像是我被黏在了病床上大半年,为了找点事做,我一直坚持不懈地给金南俊发短信。

 

“南俊啊,能给我拍一张教室外的照片吗?作为交换,给你看我的病房外面的风景。”

 

“你做心脏手术的时候痛吗?我这个应该比你痛些吧,我是脑子里长了一颗肿瘤,听起来好痛哦!但是我头不痛,我闲得无聊,心痛。”

 

“你回我吧,医生马上要来给我打针了,给我一点勇气。”

 

我发了这么多条金南俊一条也没回,我在他心里还没学习重要,我又开心又不开心,我正准备丢下手机睡一觉的时候,金南俊的名字就跳在了屏幕上。

 

“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带你去照片里,最高的地方。”

 

“不痛,麻醉很快就起作用了,我那时候睡得跟猪一样。”

 

“郑号锡,别怕,我说了,你会好的。”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你算什么神仙,敢这样保证啊?你不过只是喜欢着我的一个普通同学,你凭什么啊?我用那么久、那么多的爱,小心翼翼地敬仰着的闵玧其都不敢这样保证,你这个分不到我哪怕一点喜欢的人凭什么?

 

我难过起来,人在绝望的时候好像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很虚无缥缈的神,就算是只有我信仰的神,我也把他当唯一的希望那样抓着,我后悔当时没有和我妈去礼拜,去看看她是怎么祈祷的,看看她是怎么把神留在身边的。

 

我眼睛痒痒的,不知道是不是那颗肿瘤听到金南俊的话被吓到了,压到了我的眼睛。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南俊,今天还是你做值日吧?”

 

看起来他是有点无聊,回我得很快。

 

“没有你和我一起做,我又要做到天黑了。”

 

我笑他,我说大少爷居然不会做家务,他堵我,还有人连数学考卷都不会做呢。

 

我龇牙咧嘴地蹬了蹬被子,这人又看不起谁呢?我把手机一丢,往下缩进了被子里,眼睛实在胀得难受,还是老老实实睡一觉要紧。

 

我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手背上已经插上了细细的针管,有透明的液体顺着软管进入我的身体里,不知道到底是那一觉还是吊瓶的作用,我一点也不觉得难受。我多想和闵玧其通电话,告诉他,我好了,我想回家。

 

从窗户望出去,天已经快黑了,橘色的晚霞和黑色纠缠在一起,星星趁机跑了出来,待在月亮身边,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又叹什么气呢?”金南俊的声音响在昏暗的病房里把我吓了一跳,险些把手背上的针头扯出来,疼得嘶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我一跳!你小子。”我吓得不轻,心脏都咚咚地跳起来,我才看到坐在床的另一边的金南俊,他拿着手机,开着很微弱的光,只照亮了他的下巴那一块。

 

“做完值日才过来的,你比在教室能睡多了。”金南俊替我打开灯,我这才看清,他还穿着白色的校服,校服上还挂着他的校牌。

 

我朝他皱了皱眉,他明明知道我现在和在教室的时候是不一样的,但他却总要用一切都没改变的口气和我说话,弄得我很不开心,我苦涩地笑,“我应该很久不能去学校了吧。”

 

被金南俊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的时候,我的手臂磕在了旁边的柜子上,火辣辣地痛起来,其实是前天和他出校门晕倒那次留下的淤青还没消。不会流血的伤口也会痛的,我想起那天下午金南俊对我说的,我这里做过手术。

 

“南俊啊,你做过手术的那里,现在长什么样呢?”

 

金南俊换了个位置,他坐在窗户和我的中间,挡住我能望出去的视线,他轻轻地说,就好像怕声音也有重量,会伤害到我脑子里那颗定时炸弹。

 

“想看吗?”

 

他说这话的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人,他们之中有好人,也有坏人。其实我不认同他们是坏人,但闵玧其说他们是的,所以我也就那样认为了。好人想给我看他们觉得对我来说是好的事情,坏人也想给我看他们觉得对我来说是好的事情,所以我能说他们是坏人吗。

 

闵玧其骂我缺心眼,他说,他们都是坏透了的人啊。

 

可是闵玧其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以为是在保护我,去我学校附近的店里打工,警告那些欺负我的同学,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才是那个坏人,我是把他们变坏的人,是我的秘密被他们知道了,我应该守口如瓶的秘密被他们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会做坏事的。我不说,闵玧其就永远不会知道,他越保护我,我只会越内疚。

 

他们带着好奇心去闵玧其打工的店里,也都是因为我肮脏的感情在作祟,我都快忘记,我是故意告诉他们,还是被他们意外发现的了。

 

“郑号锡?要看吗?”金南俊又叫我了一声。

 

我回过神来,金南俊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得像是要给我讲一道必考的数学题那样,我被他逗笑了,我说,看看看,那让我看看。

 

金南俊的眼神里突然闪了一下,他伸手按了我床头的开关,没在光亮中待多久,我们又一次地陷入了黑暗里,我望着他,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看起来有点紧张,我正想说话,他另一只手就握住了我的下巴。

 

“你看我吧。”

 

他俯下身子亲我,我们的嘴唇就只是很单纯的靠在一起,我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原来吻还可以是这样的。

 

这个吻因为是来自金南俊的,所以我感觉我变得光明了一点,我的身上也沾了点温暖的夕阳和教室的灰尘。他说爱我,就真的是在爱我,连带着他光明又灿烂的过去和以后都在爱我,他不担心我会不会被他重重的爱所压倒,因为那是我靠岸用的锚,不是我必须拴在脖子上的圈套。

 

他和我接吻完后我的嘴唇都还是干干的,我愣愣地望着他,他没说话,安静地解着胸前的校服扣子,然后掀开左边的那边,露出他的胸脯。

 

和我想的不一样,那里没有黑色带血的缝合线,也没有长得触目惊心的伤疤,只有一条看不清的,颜色很浅的痕迹。

 

我伸手摸了摸,我知道我的手指是很冰的,金南俊的身体是很温暖的,但他一点也没往回缩,他就那样坦然地让我摸他的伤口,就好像那里是什么值得参观的景点。“你也会有的,不会在脸上,你的脸那么漂亮,不会在你的脸上的,会藏在你头发里的。”

 

他说话的时候,我的手指尖都能感觉得到来自他胸腔的微微的颤动,那是他给我的力量,他的保证,尽管他不是神,我也并不相信他,那一刻我还是在担心我会死,但那颤动仿佛是在告诉我,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人难过的。

 

所以我撑起我的上半身,吻在了他的胸前。

 

吻在了他的那条透明的伤口上。

 

南俊,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觉得不痛一点。

 

我很快就重新躺回了床上,我的头落在枕头上,能听到脑子里的细微的声音都在说,我完蛋了。

 

我不是不爱金南俊,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爱金南俊。因为在我的大半个人生里,我爱人的方式都是只需要我来付出,我不求回报,不计结果,我根本不奢求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到处宣扬我爱他,不奢求我的爱可以感动他哪怕一秒钟,不奢求我的爱还可以回到我身上,我就这样伟大又壮烈地爱他。

 

可是金南俊不要这样的爱,他甚至是有点厌恶我这样的爱,他想要我自私地爱他,他不要我当爱里的苦僧,为了不可能显灵的神像吃斋念佛,他告诉我,你是郑号锡,再是我的爱人。

 

金南俊说:“我喜欢你,所以你要好起来,你要好起来,号锡。”

 

我心里笑他,你这还不是想做能救我的救世主吗?

 

因为明天还要上课,金南俊把今天上课的笔记丢给我,说他还得回去上辅导班,让我在医院无聊的时候看,看完了就可以和他一起去上大学了。我嬉皮笑脸地和他开玩笑,我可考不上你的大学。他可能是想伸手摸我的头发,结果不小心勾到了我输液的管子,我痛得张牙舞爪,大骂金南俊快滚蛋。

 

我这样说,可不是真的想让他滚蛋,我知道地球是圆的,不管过多久,他还是能滚回来我身边的。

 

他也这样回我,好,明天再滚回来,你快睡觉。

 

这一觉睡得不好,夜里我醒来好几次,确认了好几次手机,既没有闵玧其的消息,也没有金南俊的消息。我对着空荡荡的消息提示栏发呆,对着空荡荡的病房发呆,从窗户望出去,我看到整个城市也在安静地发呆。它在等天亮,现在的我也可以等天亮了,尽管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还有天亮可以等。

 

闵玧其气喘吁吁地打开我病房的门的时候,我刚从一个噩梦里醒过来,就和他在夜里四目相对了。

 

“号锡?你怎么还没睡?这都快天亮了。”不知道他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还是他的嗓子哑了,总之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玧其哥?这么晚了你…”他朝我比了个嘘的手势,搞得他像是要做什么坏事一样。他凑近我的时候我才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你又喝酒了?”

 

“号锡,我就在这睡一下,很短的睡一下就走。”他没回我,拖来一张椅子,趴在我床边就睡了。他睡觉的时候会发出一点点声音,很沉的呼吸声,只有偶尔他重感冒的时候,会有重重的鼾声。

 

他好像真的很累,我就盯着他的头顶,那里本来有一个漩儿,不知道为什么就找不到了,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发质不算好,毛毛躁躁的,刮在我手心里,不痒。

 

“不走不可以吗?“

 

已经睡着的他,没有回答。

 

“那你之后还会来吗?“

 

依旧是得不到回答。

 

天边有点泛白的时候,我还没有重新睡着,而闵玧其睡得很沉,一直以来他睡眠质量不好,甚至可以说很差,看他睡得这么好,我是开心的。

 

但我就是在那时候突然明白的,我的神消失了,他变成了一个会因为醉酒而沉沉睡去的普通人,重新出现在了我身边。

 

闵玧其动了一下,我连忙闭上眼装作睡着了,他起身,替我压了压被子,然后再看了眼吊瓶里的液体,走之前还细心地拉好了窗帘。

 

他走了之后我又睁开了眼,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那个被他拖到床边的椅子在证明说他来过,不是我做的一个梦。门把又转动了一下,闵玧其推门进来,我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他看着我,我看着他,还有比这更凑巧的时候吗。

 

“吵到你了?”他还是站在门边,没往里走,声音听起来比他睡觉前好了不少。

 

我摇摇头,我说我睡不着了。

 

“你少来,哪次不是睡到闹钟响了几次才醒。”

 

医院里很安静,我能很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哪怕一点点的笑意也能听到。

 

“那是因为——我太困了。”我又用夸张的语调说话,因为我挺开心的。

 

“医院的晚饭好吃吗?”他进来了,把门轻轻地关上。

 

“没你弄的好吃,但也还可以,玧其哥,你去找制作人了吗?”

 

“没呢,昨天不是说了,要跑商演,看到我了吗。”

 

我瞟了眼窗外,昨天那里都被金南俊的身体挡住了,当然是没看了。

 

“看了,没看到你,有点可惜。”

 

我以为他会立马发现说谎的我,但他没有。

 

“臭小子,赶紧好起来,没什么的,不要愁眉苦脸的,搞得哥很担心你。”

 

他一直在笑,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会不会是因为他的酒还没醒彻底。

 

“如果那颗东西长在我身上就好了,哥真是这么想的,你受了太多苦了,号锡。“

 

“玧其哥,你干嘛连这个也要和我抢,不行,这个是我的,你就健健康康地赚大钱吧。”

 

闵玧其舔了舔他的嘴唇,本来干得起了皮的嘴唇被他一舔又看起来像是没事了,他明显是想说些什么,但进来给我换药瓶的护士忘记敲门就直接推了进来。

 

“不好意思,没想到病人你起这么早。”和闵玧其四目相对后,护士吓得差点连话都说不清楚,我立马摆摆手,说没关系,辛苦姐姐了。

 

闵玧其的胸口沉了下去,我想他应该是很彻底地叹了一口气,那句他要说却没有说出来的话,我觉得应该是,钱的事哥会替你解决的。他什么都能帮我解决,我无所不能的玧其哥。

 

护士替我把针拔出来,她冲我笑笑,说是不是因为输液才睡不着的的,我摇摇头,我说我本来睡觉时间就很短,想到脑子里还有一颗炸弹,我怕我一觉睡着了就醒不来了。

 

“这是什么话?你不要害怕,安心睡吧,有什么情况我们医生都会在的。”护士笑得很温柔,让我想起了闵玧其的妈妈。

 

我没叫过她妈妈,我叫她阿姨,她也不叫我儿子,只叫我号锡,虽然叫得很温柔,但我明白我还是无法和她成为正真的家人。闵玧其却可以很轻易地喊我的爸爸,就好像他们俩本来就是父子一样,我觉得我爸是很缺心眼的人,不然我妈也不会和他离婚了,但闵玧其好像不这样觉得。

 

有一次闵玧其得了急性肠胃炎,半夜的时候在家里上吐下泻,我爸吓得连车都忘记开了,背起他就往医院跑,当然那时候我还在睡觉,这是我第二天起床后,闵玧其的妈妈告诉我的,她刚好回来给他收拾住院要用的东西,遇上要去上学的我。

 

阿姨说忘记给我准备早饭了,很抱歉。我背上一边的书包带子,一边说着没关系。

 

她手上还提着他俩结婚旅行时旅行社送的行李袋,里面塞着闵玧其的住院要用的东西,站在客厅看起来有些尴尬局促,她叫住我,说送我去车站。

 

“号锡,哥哥昨晚生病了,你放学直接回家的话,我下午会抽空回来把饭做好放在桌上的,不过你得自己热了才能吃,你哥就是太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了。”阿姨只到我肩膀那么高,从我角度看过去,已经能看到她眼角的皱纹了。

 

“阿姨,你照顾好哥哥,不用管我,我放学会去看他的。”这下轮到我觉得局促了,我巴不得走得再快点,一到车站就上去学校的公交车。

 

“这是什么话,你还是孩子,怎么就不用管你了。”

 

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脱口而出就是:“可是我不是你们的孩子,我是他们的孩子。”

 

说完我就后悔得想扇自己两耳光,我慌乱地解释到,他们离婚之后我已经能独立生活了,所以阿姨不用担心我,照顾好哥哥就好。

 

阿姨看起来有点晃神,笑容一直僵在脸上,车站就要到了,我因为说错话而感到无措,越走越快,阿姨就被我留在了身后。

 

“号锡,有什么事我和你爸爸都在的,不要害怕,”我们之间的距离原来也没有远到让我听不到这句话,阿姨说得很急,还能听到句子间的喘气声,“妈妈爸爸,还有哥哥,都会在的。”

 

我想阿姨肯定是搞错了什么,我可不像闵玧其,还想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爱他的爸爸妈妈,有和他一起打打闹闹的弟弟。我早就学会了自己长大,明明我的痛苦很长一段时间都来自于不幸福的家庭,现在却要用幸福的家庭来向我做保证,换取我的信任,我回头看了眼阿姨,她好像瞬间老了几岁,没跟上来了。

 

后来我爸知道了这件事,在我哥的病房里臭骂了我一顿,闵玧其就靠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挨骂,我觉得很丢脸以至于那段时间我都不想见到闵玧其,但闵玧其在白色的灵堂上对我说,他是那个时候才觉得,我们是一家人,他是我哥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他爸爸也那样骂过他。

 

护士出了病房,闵玧其还站在原地,我冲他眨了眨眼,他才回过神来。

 

“你刚刚想说什么?玧其哥。”

 

“没什么,我走了,你快接着睡会吧。”

 

他走了之后我确实睡了很久,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以为我会梦见阿姨和我爸,但没有,我梦见了闵玧其。梦里的我不是他的弟弟,我只是他在酒吧后门拥在怀里亲吻的陌生人,我问他,可以和你交往吗,他指了指酒吧里面,里面人很多,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他笑了笑,说你的男朋友在看我们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金南俊就站在人群中,他直勾勾地望着我,就好像那时候看到闵玧其和那个女孩接吻的我。我难过的哭起来,我问闵玧其,我不能同时爱两个人吗?

 

闵玧其很嫌恶地,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枕头早就湿了一大块,可是我不记得我在梦里是不是哭过了。

 

“你醒了?”金南俊的声音从床尾的方向传过来,我撑起上半身看了他一眼。

 

“你怎么又来了?不用上课吗?”我又躺回湿湿的枕头上,把眼角的眼泪蹭在枕头上。

 

“我来的时候,遇到你哥了,在医院大厅,我本来是准备看看你再绕去学校的,但是你哥说你情况恶化了,所以我不放心,和学校请假了,坐在这看了半天书了。”金南俊说完还把书举起来给我看了一眼。

 

“你还真信他的啊,他吓你的,我挺好的,南俊,你和我哥吵架了吗?”我坐起来,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雨点劈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

 

“你怎么知道?你哥那个人,虽然挺有才华的,但是很固执。”

 

我笑起来,替闵玧其解释:“你应该比我懂吧,艺术家都会多多少少有些自尊心的,他也是,但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比较不容易低头而已。”

 

金南俊看起来不太开心,他皱了皱眉头:“郑号锡,就因为你总是这样,所以我和他才都觉得你爱我们。”

 

不等我解释,他又接着说。

 

“刚好我和他都是需要肯定的人,刚好愿意当那个无条件肯定我们的人,是你而已。”

 

他好像没有接着往下说的意思了,我终于有了反驳的机会,我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我不能同时爱两个人吗?南俊啊。”

 

那个在梦里闵玧其没有回答的问题,金南俊回答得很快。

 

“当然可以,你可以爱你自己,然后爱我。”

 

窗外的雨越落越大,我和金南俊的呼吸声都和雨声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沉默了一会,他又说到。

 

“或者你可以不爱你自己,而是爱我,爱你哥。”

 

这个金南俊,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爱恨,他的感情永远直球,精确计算能得分的有效路径,连多余的一丝感情都不想浪费,可当他希望我用溢出的感情来爱我自己的时候,我相信他爱我的这件事是证据确凿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不想这么快就给出答案,而且我承认我也确确实实是因为闵玧其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感到犹豫。金南俊坐到我身边,他手里还拿着课本,坐下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和下雨的味道差不多。

 

“呃……”我尴尬地望着他,我多希望这才是在梦里的场景。

 

“医生说你这周内必须手术了,原来你哥没有告诉你。”金南俊瞟了眼我身后的那个枕头,我心虚地挪了挪身体,挡住它。

 

“什么?为什么医生不告诉我?”

 

金南俊觉得好笑。

 

“你进医院后无意识昏迷了好几次,你以为你就睡了一觉啊?你有一次躺了一两天才醒。我刚刚遇到他,他说希望我从现在离你远一点,他会想办法,可是,郑号锡,你告诉我,你哥能想出什么办法。”

 

“他说他会想办法的,他打工攒了很多钱来着,我有一次偷看他的存折发现的。”

 

“玧其哥认识挺多人的,可能也会认识对这方面有研究的人,你怎么能说他想不出办法呢,南俊。”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哥,他不会丢下我的,就算我死了,他也要给我主持葬礼的。”

 

金南俊不屑地笑了下,随即又很生气地对我说:“你不要再盲目崇拜他了,你住院的钱是我出的,给你做手术的医生是我联系的,包括你现在住的医院,”他停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是我家开的,所以你才能躺在这,你哥连你住在这一天的钱都付不起。”

 

金南俊在嫉妒闵玧其,而我在嫉妒金南俊。

 

“可是,南俊,闵玧其他是我哥哥。”

 

“那又怎样?”

 

对哦,那又怎样,闵玧其他再怎么厉害,他也只是我的哥哥。还不是流着一样血液的哥哥,只是半路兄弟而已,早就可以丢掉的一段关系,我却当作什么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揣在心里了这么多年,被金南俊这样劈头盖脸地说出来,我觉得很难过,但又突然很轻松。

 

“南俊,你知道我哥他现在在干嘛吗?”

 

我以为金南俊会觉得我无药可救了,谁知道他还愿意认真地回答我。

 

“我介绍的那个制作人很欣赏他,估计在抓紧时间写歌卖钱吧。”

 

“那个手术,就是我要做的那个手术,做完我就能好吗?”我以为在梦里哭过了的我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可是我一边说着,一边就有眼泪往下掉,顺着我的脸颊落进我的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了。

 

金南俊点了点头,伸手抹掉了我的眼泪,他的指腹擦过我的脸,轻轻地慢慢地,最后落在我的嘴唇上。

 

窗外的雨似乎比刚才的更大了,雨滴在窗户上结成水幕,从那样的窗户望出去整个城市都变了形,连带着我和金南俊,都被拧成了奇怪的形状,我以为会很痛,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感觉不到来自金南俊指尖的温度,感觉不到我自己眼泪的味道,我连我自己爱谁现在都感觉不到了。

 

金南俊吻了吻放在我唇上的他的手指,我以为他会亲我的,还把眼睛闭了起来。他低低地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我问他,你说什么。

 

他的手离开了我的双唇,抓住了我的肩膀,没有很用力,我甚至都感觉不到他手掌的温度,接着他毛茸茸的头就抵在了我的胸口靠左的位置,那个地方是他进行过手术的位置,他说得还是很小声,我听见了,眼泪没忍住地又一次地从我眼眶里跌出来,掉进他的头发里。

 

他说:“郑号锡,我不想你离开我。”

 

我很少见金南俊这样,就好像是因为我掉进他头发里的那颗眼泪他才这样的,他抬起头,我才发现他也哭了,我想伸手替他擦眼泪,被他抓住了手腕,他说他自己来。

 

我苦笑着说,你是怕万一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擦眼泪吗?

 

他摇摇头,他说他是怕这是我最后一次因为他流眼泪。

 

“南俊啊,”我假装无所谓地笑了笑,“我会活下去的,你不是说要带我去最高的那里吗?”

 

我扭过头,那栋建筑被笼罩在雨里,看不清楚轮廓。

 

“不会是最后一次的,如果我们一起去那里,我会开心地流泪的。”

 

我的眼睛也酸酸的,但是为了让金南俊不要那么悲伤,我朝他很勉强地咧嘴笑了一下,他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笑得比哭得还丑。”

 

金南俊和我说,他拜托老师让同学们给我写祝福,那个本子一个星期不到就被写得满满的了,他很羡慕我在班里的影响力。我说如果他不要每次都考那么好,他也能和班上同学打成一片的。他不信,他解释说是因为我乐于当那个收音机,什么都听的那种。我哈哈大笑,我说南俊,那个叫电台吧?

 

我们聊到一半的时候,医生进来了,我认出他来了,是金南俊送我来医院的那一次,说我只是低血糖的医生。我有些惊讶地朝金南俊看了一眼,他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站起来朝医生打了个招呼。

 

“手术的时间安排出来了,考虑到病人的情况并不稳定,我们希望尽快能进行手术。”

 

金南俊点了点头,说辛苦了。

 

“医生,我想知道,手术的成功率有多少呢?”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没发现我的声音有一些因为害怕而产生的颤抖。

 

“别担心,不用担心,这次手术我们集结了院里最优秀的专家……”

 

他还没说完,我就赶紧点了点头,金南俊从医生那拿过手术的同意书,他说他替我去找闵玧其签字。

 

我尴尬地朝金南俊看了一眼,我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医生像是被我这个大胆的决定吓到了,他立马变了脸:“这时候出院很危险,你前两天睡着之后病情突然恶化,出院的话就很难在第一时间得到治疗了。”

 

金南俊沉了沉脸,明显是不同意我和他一起去的请求。

 

“那我和玧其哥打个电话吧?”

 

金南俊把他的手机递给我,我输完号码才发现他已经存过了闵玧其的电话,给他的备注是郑号锡的家人。

 

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我正准备挂掉的时候却突然通了,闵玧其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有一种很遥远的感觉。

 

“金南俊,说了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妈的,我说了很多次,欠你的会……”

 

“玧其哥,是我,郑号锡。”

 

“号锡?怎么是你,怎么了吗?你手机呢?”

 

“我手机没电啦,刚好南俊来给我送作业,就借了他的手机。”

 

“哦,你等我一下,”闵玧其那边变安静了不少,“怎么了?医院又需要什么东西了吗?”

 

“玧其哥,你有空的话,就来签一下手术同意书吧。”

 

闵玧其沉默了好久,我还以为电话断了。

 

“我马上过来,你让金南俊现在就滚出你的病房。”

 

我看了眼在门外和医生讲话的金南俊。

 

“号锡,哥马上就来,没事,发生什么都会没事的。”

 

闵玧其挂得很果断,金南俊进来的时候看到我已经打完了电话,问我闵玧其什么时候来。

 

“你和我哥吵架了吧?”我把手机还给金南俊。

 

“没有,没什么好说的而已,不是吵架。”

 

金南俊又补充到:“他和你说我和他吵架了?”

 

“不是,他说他不想遇到你。”

 

“我又不是来看他的。”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我松了一口气,因为我挂掉电话才想起来,家里的唯一的那把伞上次被我带去了学校,如果下着雨那闵玧其又要淋着雨出门了。

 

“南俊,我和你说,我生活里真的不能没有闵玧其,对不起,你知道的啊,他不仅仅是我哥哥。”

我叹了一口气,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声叹息一起跑出来了。

 

“他还是你的什么?”

 

金南俊盯着我,用很认真的表情。

 

“我爱着的人。”

 

金南俊的脸渐渐就没了表情,他也叹了口气,其实他明明就知道,好像我们就是在等这样的一句话说出口而已。

 

他把书放在我的床头的柜子上,说他明天再来看我,并替我关好了门。

 

可是那天的我还是没能等到闵玧其推开门。

 

金南俊走了一会之后,我拿过那本他留下的书翻了两下,看到了他写得工工整整的笔记和用不同颜色划起来的句子,突然有一张黄色的便利贴掉了出来,我伸手去够,没够着,纸片掉到了床底下,我探出身子弯腰去捡。

 

和之前黑色的雪花斑点不同,这次涌进我视线里的一大片的红色,就像是我的眼睛流血了,紧接着我就失去了意识。

 

可惜的是我还是没捡到那张黄色的纸条,还是没看清上面写了什么。

 

我以为我就那样死掉了,因为在那片黑暗里,我甚至连梦都没有。

 

我醒过来之后,疼痛和酸楚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压得我差点没缓过气,我勾了勾我的手指,发现是被人包裹住的,我的头沉沉的,无法动弹,所以只好花更多力气在手指尖上。

 

“号锡?号锡,你醒了?你醒了?”闵玧其的脸突然出现在了我眼前,我就跟有了生理反应一般地流下了眼泪。

 

“别哭,你别哭,我在这,你别哭,我在这,我去叫医生。”明明闵玧其也哭了,却对我说那么多遍的别哭。

 

我呜呜咽咽地哭了两声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发不出声音了,我着急得流了更多眼泪。

 

闵玧其用他的手指给我擦眼泪,又怕弄痛我,一边吹一边擦,但其实这样还是没办法擦干净我的眼泪,我被他弄得冰冰的。

 

“手术成功了,号锡,没事了,别哭,我哪也不去了,你别哭,是不是哪里痛,我去叫医生来,你别哭。”

 

他那样说着,医生就从外面进来了,我和闵玧其本来轻轻牵着的手,很轻易地就松开了,他被医生挡住了,只能从缝隙里看到他颤动的背影。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醒了,手术很成功,不要难过,以后都会是好日子的。

 

我听见医生的声音,听见我的心跳,听见闵玧其吸鼻子的声音,听见我和闵玧其的好日子。我和闵玧其实在是很久没有想过这三个字的含义了。

 

有一年闵玧其生日的时候,我在中餐厅兼职了一个月,攒钱给他买了个蛋糕和一对耳钉。

 

闵玧其收到礼物的时候,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反而皱起了眉头,他说,你好好读书就是礼物了。我笑他,你想当我爸吗?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他拿着透明的塑料刀切蛋糕,我突然想起来还没点蜡烛许愿,于是立马制止他,并强硬地插上了蜡烛。

 

蜡烛的火光闪动,他的影子也在我们小小的房子里摇晃,他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没过一秒钟就睁开眼吹掉了蜡烛。

 

“你许什么愿了?”

 

“希望我们过上好日子。”

 

我摇摇头,我说你的生日愿望得许给自己才会灵验。闵玧其则表示随便它灵不灵,反正好日子总会来的。

 

他说的对,好日子它终于要来了。

 

医生给我检查完了,让我好好休息,并且让闵玧其不要再守着我了,去睡一觉。

 

接着就有护士替我摘掉了戴在我脸上的呼吸面罩,冰凉的空气扑在我的脸上,我格外地想哭,医生笑我,你和你哥真是一家人啊,好事还哭呢。

 

我的眼泪是因为流泪的闵玧其而掉的。但我一辈子都不想告诉他,因为他的眼泪也是为我而掉的,如果我们都不告诉彼此,那我们就互不相欠了。我后怕起来,我怕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闵玧其我爱他,我就会死掉,我又怕我告诉闵玧其我爱他了之后才死,这样他只能背负着我空壳般的爱情往下走,可是我现在却害怕我爱他这件事情,他是多自由的人,他是多坚强的人,现在却背对着我哭得那么凶。

 

我好难过,我好像一直都是让他难过的人。

 

医生走了之后,闵玧其过了好一阵才回到我的床边,他的手心有湿乎乎的眼泪,但他还是抓住了我的手指,把它们涂进我的指纹里。

 

“号锡,”闵玧其的鼻音简直比他重感冒的时候还要重,我多想让他慢慢说,不然就不要再往下说了,去睡一觉吧。

 

“我爱你。”

 

他的手指穿过我的指缝,我们的手先十指交错在了一起。他弯下了身,他的呼吸砸在我脸上,我看到他闭上眼,他的睫毛的投影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接着他的嘴唇就贴在了我的唇上。只有一下,他很快的离开,然后又亲了亲我的鼻子,弄得我痒痒的,最后亲了亲我的眼睛,我流过泪的眼睛,我为他流过很多泪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闵玧其的我爱你,我幻想过那么久的爱,我信仰过那么久的爱,原来只是他的一句我爱你。但那一刻好像很多事情都被很具体地表达了出来,我的爱也变成了他口中的我爱你,我好像可以空空地去到他的爱里了,我不用把自己塞得满满的,就像泡胀的海绵,要把我的感情一滴不剩地挤进他的世界里。

 

他说爱我,那我的生死都有了意义。爱人的爱就是生死的锁,爱人的眼泪就是得失的钥匙。这一刻我都有了。

 

我的手还是没办法用上力气,但是我好想告诉他,回应他,玧其,我可是爱你很久很久了。

 

我可是一个人孤独地爱了你很久。

 

闵玧其的黑眼圈很重,我想他应该很久都没睡过觉了,他伸手拨了拨我眼前的头发,他用爱我的眼神望着我,我梦过那么多次的眼神,原来现实里的更美好。

 

“号锡,我爱你,别怕,已经在变好了。”

 

我信他,他说什么我都信,爱一个人是盲目又快乐的,因为盲目,所以什么都是快乐的。

 

尽管我还是在医院呆了整整一个月才回了家。

 

期间金南俊偶尔会来看我,他和闵玧其似乎想是约定好的一样,反正他们从不同时出现在我的病房里。

 

“郑号锡,你真的是一秒都不让人放心,你知道吗?”金南俊给我带了很多水果,还有课本。

 

我想起了那张我没捡到的便利贴,我问他:“你之前给我的那本书里,夹着的是什么?”

 

金南俊的表情明显就是知道有这回事,却敷衍我说:“是草稿纸。”

 

“我为了捡你的草稿纸差点死掉了,知道吗南俊。”

 

他苦笑着说不关他事。

 

我不知道闵玧其有没有告诉金南俊,他和我突然变成了爱人这回事。但是金南俊如果不主动问我,我也不会向他提起的。

 

“你哥有和你说起过吗?他的歌前两天制作出来了。”

 

我也苦笑了一下,我说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制作歌曲。

 

金南俊没有多说什么,让我好好休息,以后学校见了。

 

“号锡,你之前说的那个,我们还能一起去那个最高的建筑吗?“

 

我换了病房,从窗户望出去已经看不到那个地方了。

 

我笑了笑,说当然了,我好一点了,我们就去,我还没去过那么高的地方。

 

金南俊好像松了一口气地走了。

 

他出门的一瞬间,我感觉他好像就那样走出了我的人生,虽然我们以后还能相见,我们还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但是我们的距离不可能再近了,只可能越来越远了。只是让人觉得空虚的是,明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但还是会因此感觉到类似生离死别般的痛苦。

 

我想应该是因为闵玧其对我说让我等他,而金南俊只说了不要我离开,我选择了自私的爱法,成为了自私的人,不用我狭隘的心塞下他炙热又无私的感情。

 

我以为我会很难过,可是我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我想金南俊可能也和我一样,说不定他会觉得爱一个人真是麻烦的事情,还是学习来得轻松。

 

我问给我削苹果的闵玧其,我说,你有喜欢过你很喜欢,却只能做朋友的人吗?

 

闵玧其塞了一块苹果进我嘴里,他想了想,做兄弟算吗?算的话,那有。

 

我知道他是在说我和他,我说那不算。

 

他又给我塞了一块苹果。

 

“如果只能做朋友,那我不会把那种感情界定为爱的。”

 

他说的有道理,可能金南俊就是太直接,太快地告诉我他对我的感情是爱,而不是友情了。有些东西如果暴露得太早,它所要冒的风险也就更多。

 

闵玧其把最后一块苹果给我,然后自己把苹果核上面那一块还有果肉的地方咬掉了。

 

我问他,你的歌怎么样了?

 

他拿湿巾给我擦嘴,然后耸了耸肩说,做是做好了,但是好像很一般。

 

“有名字吗?”

 

“歌名?“

 

“对,不然还有可能是什么名?“

 

“叫《高三生加油歌》。”

 

我被他逗笑了:“什么啊,这歌名让人真的没有想听的欲望。”

 

“到时候就知道了,知道那么多干嘛?”

 

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终于能出院回家了,闵玧其提前一天回家过了,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所以我回家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躺进我白色的床里。

 

闵玧其说我们下一个月要换个房子,这里离医院近,但我再也不用去医院了。

 

我说这是封建迷信,他说这叫尊重生活。

 

我从床上坐起来,我问我能不能洗个头,闵玧其说不能,因为我的伤口在头上,所以医生嘱咐说暂时还不能沾水。

 

我说那我给你洗头吧。

 

闵玧其把我的东西放在客厅的沙发上,然后脱掉了他的上衣。

 

我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光着脚和他进了卫生间。

 

他笑了笑,说郑号锡你急什么,别摔了,然后把自己的拖鞋脱下来让我穿。

 

我拿着喷头,等水变热,闵玧其就光着上半身靠在洗手台边。

 

我想起来他那天晚上也是像这样,靠在同样的位置,看刚刚和他接过吻的我。

 

我的声音和水声重叠在一起,我问他,那个晚上的吻是因为爱我吗?

 

他回答得很轻松,说是害怕我不爱他了。

 

虽然不应该,我突然想起了金南俊,还有那个下着雨的下午。喷头发出的声音就和那天下雨的声音一样。

 

我们接吻了,又一次的,这一次是我们彼此抱着的,他的舌头滑进我的嘴里,和我的纠缠在一起,他的舌尖扫过我的牙关,我有些脱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我不想他离开我,我想让他一直在我身边,这是我重新活着之后的第一个心愿。

 

他的吻辗转在我的侧颈,因为我是对着镜子的,所以还能看到闵玧其因为用力而凸显出来的一对蝴蝶骨。我被他弄得痒痒的,我说,哥,别舔我。

 

他轻轻地咬了咬我,我觉得应该是留下了痕迹。就像我看到过的那种暗红色的,只属于恋人的痕迹。

 

最后他把我赶出了浴室,说如果我在的话他的,他的头就别想洗好。所以我只好蹲在厕所门口,伸手摸了摸他亲过的脖子,我问闵玧其,我们会不会分手呀?

 

水声太大,我猜他应该没听到,所以没有回我,其实我也不想他回我,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会变成能用语言表达出来的结局,我不想我们的感情是有结局的那种。

 

他擦着头出来的时候,我蹲在厕所门口把脚都蹲麻了,他笑我像个小孩子一样,他又不会跑掉。

 

“哥,”我抓着他的手臂慢慢地站起来,“我想听你的歌。”

 

闵玧其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那么长了,湿湿的头发垂在他的眼前,搞得我都看不清他眼里闪烁的到底是开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自从我做完手术之后,我感觉我反应变慢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后遗症,我问医生,医生只是说还得观察。

 

“等一段时间就能听到了,能听的话我第一个给你听。”

 

和闵玧其成为恋人之后,我觉得很多事情几乎没有变化,又有很多事已经发生了变化。很难说是变好还是变差,就像金南俊几乎是彻底地离开了我,我也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闵玧其睡得很早,因为他说他明天要早起去一趟制作公司。我本来也想早点睡,但是在我出院之前,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觉,好像很多不好的事情,都会因为一场好觉变好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对着闵玧其睡着的脸,他睡觉的时候总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地微微张着嘴,我觉得他好像更白了,白得就快要变成烟了,按下拍摄键的时候,发出了很响的声音,我以为会吵醒他,但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因为房间很黑,那张照片其实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噪点,还有他一块暴露在月光中,白色的皮肤。但是我知道,这张照片属于我的恋人,我确实爱过的人,我正在爱着的人。

 

我又一次想起了梦里的那个问题,闵玧其,我可能同时爱两个人吗?你的答案,会是什么呢?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闵玧其果不其然地已经出门了,他也没有给我准备早餐,只是放了零钱,我知道那意思是让我自己去买。

 

我穿好鞋之后,我用黑漆漆的闵玧其当壁纸的手机桌面上突然跳出了金南俊的消息,因为我生病的缘故,申请了休学,意思是我就算要参加高考也不能和金南俊一起参加了,我没和金南俊讲,金南俊也没问过我,我最后一次见他是他在我出院的前一天,把写满全班同学的祝福的笔记本交给我,说他最近挺忙的,忘记了。

 

我知道他在说谎,这件事甚至还是他的主意,其实我知道他说谎的理由,我也不会说,就像他那时也不会告诉闵玧其,那个被我抓得变形的饭团,其实是他买给我的。

 

那个红色封面的笔记本里被同班同学的笔迹写得满满的,他们祝我能早点回学校,甚至和我没说过话的人也能写下祝我早日康复的话,我觉得挺神奇的,但是我翻完了整本笔记本上面都没有金南俊的笔迹。

 

金南俊的消息发过来,我一直盯到屏幕又熄灭了,都不知道要回复什么。

 

他问我,什么时候兑现和他的诺言?

 

那个和他一起去这个城市最高的建筑的诺言。

 

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想和我说话了,我和闵玧其借着他的光,过上了好日子,当然,闵玧其不借着他的光也能过上好日子,但我不行,我知道我这条命,有一半都刻上了金南俊捐赠的字样。

 

我打开门,金南俊就站在门口,我吓得把门一下关掉,过了一会又拉开,他还是那样站在门口,用他的影子覆盖着我。我因为惊吓而瞪着眼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郑号锡,什么时候兑现你的承诺?”

 

他这么着急,我怀疑是不是他要出国读书了,而且飞机还得是下午的,不然不至于连课也不上,大早上跑到我家门口问我和不和他出去玩。

 

“南俊?你……你不上课啊?”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现在就去,还是先去吃早饭?”他就跟没听到我的话一样,我突然就觉得很难过,我的感情还是伤害到他了,无辜的南俊。

 

“去吃早饭,我请你吃饭团?我家附近的饭团挺好吃的,上课的早上我都是去那买饭团的。”我退出来,在他的身影里锁门。

 

金南俊凑近我,我的背靠在门上,他眯了眯眼,然后又离开了一段距离,然后很无奈地说:“闵玧其还真是小气。”

 

我跟着他下楼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脖子上的那个红色印记应该是被金南俊看到了。

 

最后我们没有在便利店里买饭团当早餐,金南俊的司机把我们直接载到了市中心,我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和车,原来我远远地,在医院的病房里看过的城市,是这样的。

 

金南俊说,我们去看闵玧其录歌。

 

我没和金南俊说,闵玧其不让我先听到那首歌,他说要等他说了能听才能听。

 

可是我确实没办法说不,我想听,我是很想听的。

 

最后,我们在隔壁的房间里看着电脑屏幕里的闵玧其的时候,金南俊笑了笑,说你哥确实很有天赋。我盯着那个屏幕,虽然不够清晰,但是够我把闵玧其看清楚了,过了一会我才说,他像个歌手,像个大明星。

 

金南俊准备好的诱饵早就在等我上钩,他把声音调大了点,在前奏的曲调里,他望着屏幕,说,这首歌其实是我写的。

 

在闵玧其声音出来前,是一段ABC颂,不是闵玧其的声音,也不是金南俊的声音。

 

但也不可能是我的声音,是很稚嫩的小男孩的声音。

 

我听着熟悉的ABC颂,突然就想掉眼泪。我转过去看了金南俊一眼,他抿着嘴看着屏幕,接着就是闵玧其的声音,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他在唱我不懂的情和爱,在唱生活里的痛苦和快乐,但是我还停留在可笑的英文字母里,我打断金南俊,我问他。

 

“你弄的?为什么?”

 

“郑号锡,我不欠你们吧?”

 

嗯,他说的对,他哪里欠我们,反而是我们欠他得更多。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希望可以回到第一次坐在金南俊身边的那个时候,告诉金南俊,不要当好人,但也不要当坏人。

 

他看我没说话,他接着说:“他之后可以唱很多送给你的歌,可是我就这一次机会了。”

闵玧其唱了什么我是真的没往下听了,因为金南俊说他因为那次心脏的手术,出了一点意外,他不得不放弃自己唱歌的机会,而选择活下去。

 

他还说他要出国读书了,所以估计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我了。

 

他最后说,他说喜欢我,很喜欢我,那种喜欢是想我好,想我比他还好。

 

闵玧其唱完了之后,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屏幕里的闵玧其好像很满意的样子,可是他不可能知道的是我在他隔壁的房间里,却因为这首歌难过得想要流眼泪。

 

“南俊,可能以后我会喜欢上你的,但是,但是我现在没办法,我已经喜欢他了。”

 

我说完了之后,金南俊轻轻地笑了笑,他说,就知道你要这样说。

 

他问我,喜欢闵玧其是快乐的吗?

 

我说有时候很快乐,有时候却很难过。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难过,金南俊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快乐的。

 

其实我想故事进行到这里,肯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金南俊和闵玧其之间的恩怨爱恨,好像源头都是我,但是他们都选择把这样的事情藏好,然后在我面前当若无其事的爱人或者朋友。

 

可是我好像就是那样,被他们关在了一座玻璃的房子里,我明明也知道,可是,我拉开了门却要淋雨的话,为什么不呆在里面呢?

 

他们觉得我是感情的受害者,但我觉得我才是更可恶的加害者,反而那样觉得之后我轻松不少。

 

过了一会,金南俊站了起来,我想到那本写满了同学的祝福的本子,我问金南俊,你的祝福在哪?

 

他准备拉开门的手就僵在门把上,回过头来看我,那个表情真的很伤心,他说,我已经祝福过你了。

 

我想他是在说他给我找的医院,找的医生的那些事,所以没继续问下去。

 

金南俊说闵玧其还要去参加一个会议,我如果不和他一起走的话,得等很久。

 

我笑他,南俊,你知不知道,你有的话如果直接说出来,别人才明白你的意思哦。

 

他没反驳,我跟着他走在大街上,他说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所以只要走几分钟就能到了。我们就像回到那个准备去看闵玧其的现场的那个下午,那个下午连灰尘都能变烟花,真的很美好。

 

我不知道那个最高的地方到底是做什么的,直到金南俊和我上了直达楼顶的电梯,我才知道原来那里已经是一个观光景点了。

 

“南俊,忘记告诉你,其实我有点恐高。”

 

“又不会掉下去。”

 

“万一掉下去,你不要跟着我往下跳。”

 

“我又不是有病。”

 

然后他和我就和约好了一样,不再说话了。

 

虽然我恐高,但是从顶上望出去的风景确实与往常不太一样,甚至连城市边缘的山都能看到,我看过了山,又奢望起海,我问金南俊,我说,南俊,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去看海吗?

 

他说,从望远镜可以看到海,只有一点点,亮晶晶的那个就是。

 

然后我真信了,把硬币投进了观光用望远镜,把脸埋进去。

 

后来,我实在想不起来,金南俊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了。

 

我只记得金南俊说的那个一点点,亮晶晶的东西,不是大海,那只是一片玻璃。

 

如果我不遇见金南俊,那我可能还能说服自己爱人,毕竟我可以很痛地爱人,也能让别人被我爱得很痛的,但是,金南俊是个奇怪的人,就连他都离开了,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爱我,好像就是那样爱了,他圣人一般的爱,只分给需要怜悯的人,我这样想着,按下电梯的按钮的时候,突然才意识到,我也是这样想闵玧其的爱的。

 

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不能继续爱闵玧其,因为这件事情和他无关,只是我的爱可能不再是郑号锡的爱,不再是他弟弟的爱了。但是明明这样,对闵玧其不太公平,明明我和闵玧其才是一对爱人。

 

我摸出手机,手机的壁纸还是我拍的闵玧其的那张照片,我给闵玧其发消息,我写:“玧其,我能同时爱两个人吗?”

 

我此刻是希望他像那个梦里一样,嫌恶地把我推开,可是他几乎是一下就回了消息。

 

他说:“当然了,你爱谁都可以。”

 

“但我会用两个人那么多的爱来爱你的。”

 

我流了眼泪,爱情这个东西真的太容易让人就流眼泪,但人们总说它让人快乐,不过好像就是因为这个让人快乐的优点,刚好是我的缺陷罢了,在爱里多快乐,我就知道其实它有多错误。我有时会羡慕我爸能爱过两个人,因为那时的我一直觉得我要把爱都只给一个人,但现在我有了闵玧其给我的爱人的权力,我却不知道要拿它去爱谁了。

 

流完了眼泪我想,他们其实都是怕我离开才说爱我的,但是那究竟算不算爱呢?闵玧其还能继续爱我吗?

 

金南俊彻底消失了,我和他最后一个用来连接彼此的借口也用掉了,他甚至连朋友也不和我做了。

 

晚上的时候,我和闵玧其说,我今天和金南俊去看海了。

 

闵玧其好像很累的样子,最近他总是工作到很晚才回家,一到家就躺在我身边,拿头发蹭我的下巴。听到我这样说的时候,他好像也累得不想生气了,他说,挺好的,然后就睡着了。

 

我那一瞬间也想学金南俊一样,偷偷地离开,但是我又想,是我把闵玧其变成了这样,我不能那样。

 

让我想起了从金南俊那借来的那本《小王子》里,当时看不懂的那个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

 

“假如你驯养了我,我们就彼此需要了。”

 

“可是你现在却想哭,那驯养根本对你毫无好处。”

 

“如果你要驯养一个人,就要做好流泪的准备。”

 

但是,这个故事,究竟是在说我和闵玧其,还是在说我和金南俊呢?

 

直到闵玧其的歌发布的那一天,我都还得不出答案。

 

闵玧其被邀请去了一个电台节目,所以我一个人呆在家里等他的歌上架。等着无聊的时候,我切了个应用,听起了闵玧其的电台。

 

主持人问他,唱这种歌,应该需要经历过比较刻骨铭心的感情吧?

 

闵玧其的声音就算是沿着电流传到耳朵里,也是让人心里痒痒的,他轻轻地笑了笑,说确实有。

 

“唱这首歌的时候想了什么吗?”

 

“想着如果我的爱,能让我爱着的人觉得是被爱着的就好了。”

 

时间快要到了,虽然我已经听过了,虽然那首歌的开头是金南俊几乎恶作剧般留下的ABC颂。我正准备切回音乐软件的时候,主持人突然问他。

 

“这首主打的词曲都是来自HOPE这位老师,是您的朋友吗?”

 

金南俊,你真的是,真够坏的。

 

我却悄悄地笑了笑,闵玧其肯定笑不出来,但是我可以笑,这是我和金南俊一起留下的恶作剧。

 

“这是他给某个人的祝福,他说,他希望那个人可以永远作为希望活下去。”

 

“真是让人羡慕的祝福,让我们一起听听这首来自闵玧其的……”

 

ABC颂的旋律如期而至,我的笑容也僵在那里,刚刚还沉浸在恶作剧得逞的快乐,这一秒就充满了被报复的痛苦。

 

原来这就是金南俊的祝福,他希望我作为希望活下去,他希望我作为闵玧其的希望活下去,他帮我在闵玧其的人生里留下了不能抹去的印记,就像他看到的那个暗红色的吻痕一样,闵玧其能让他嫉妒,他也能让闵玧其嫉妒,不过闵玧其以为是在嫉妒金南俊,其实是在嫉妒我。

 

闵玧其的歌在榜单上一路逆袭,他激动地抱着我,把我抱得都吃痛,他说,号锡,你等到我了。

 

我在他的怀里,我多想吻吻他开心的嘴角,告诉他,明明是他等到我了。

 

我们搬进了更大的房子里,但是那个房子里没有白色的床单,没有散不去烟雾的卫生间,我们不再在狭小的床上接吻,不在潮湿的卫生间里给彼此留下印记,我们只是很平淡地爱着,充满希望地活着。

 

闵玧其成为了万众瞩目的歌手,就和我的梦想一样。

 

可是,很多东西,都像抓不住的白色烟雾,从我的指缝穿过。我躺在闵玧其身边,他又睡着了,我翻过身,吻了吻他的眼睛。

 

离开我和闵玧其的家的过程不算太艰难,只要不把闵玧其吵醒,他就不知道我走了。

 

可是我站在路边,突然就不知道要往哪走。

 

我掏出手机,桌面还是那张闵玧其的照片,闵玧其有一次看到了,还问我那是谁,我说是我自己,他还信了。

 

不知道金南俊的电话号码是不是还在用,那次他消失之后,我再也没有找过他,他也没有找过我。但我还是打了过去。

 

“喂?”

 

金南俊的声音穿来的时候,我克制住了我要流泪的冲动,我清了清嗓子。

 

“A,B,C,D……”

 

等我唱完了一整首ABC颂,金南俊才用我熟悉的音调问我。

 

“郑号锡,你那是晚上吧?你干嘛呢?”

 

“你看到海了吗?”

 

“什么?”

 

“那时候你不是骗我说,小小的,亮亮的那个吗?你看到了吗?”

 

“我当然是看过才会那样和你说。”

 

“金南俊,那张便利贴上写了什么?”

 

金南俊叹了叹气,我笑,你别叹气,叹气不好。

 

“我的希望。”

 

“什么?”

 

“郑号锡,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什么?我真的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南俊!”

 

“我写的——我的希望,郑号锡。”

 

我的眼泪就迎着风流了出来,其实从那天之后我几乎没有哭过了,我和闵玧其度过了一段很和平,很幸福的日子,但我知道,那样的日子里没有爱了,或者是,我没有那么爱了。

 

因为我的爱总和眼泪绑在一起,如果我为谁哭,那就是我爱谁。

 

金南俊在电话那头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郑号锡,郑号锡,你过得好吗?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点点头,他还是着急地问,你过得好吗?郑号锡?你还在听吗?

 

我说嗯,嗯嗯嗯,很好。

 

他还是像没听清一样地问我:“郑号锡,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南俊,我过得很好。”

 

接着他那边就断了线,我听着从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有种梦快要醒了的错觉。

 

“号锡?你怎么下楼了也不说一声。”我脸上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干,就听到闵玧其的声音。

 

和风混合在一起,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那种声音。

 

他也不问我为什么流泪,也不问我为什么离开。

 

“回家吧。”他把给我带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看着闵玧其,我突然意识到,我不爱他了。

 

我早就不爱他了。

 

我问闵玧其:“我们会分手吗?”

 

他伸手替我擦掉了眼泪,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们回家吧。

 

风吹起我的头发,我的手和闵玧其牵得紧,我点了点头。

 

原来漫长的岁月里,我们的爱燃烧过后落下的灰,都变成了那句干瘪的回家吧。

 

好,那我们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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